千机叆叇·由断 一_尘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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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机叆叇·由断 一

  视线重回当下。

  待唐末荼说罢自己跟随出去以后发生之事,在场旁听众人皆目露震惊,不敢置信,质疑。

  “大师姐会做出此事?不,我不相信。”

  “大师姐性格是不好,但我也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是啊,一家子兄弟姐妹,她不至于这样做啊!”

  唐申亦是如此,略一抬手,窃窃私语即止,同门巴巴地看他。他没有矜持沉吟,径直沉声问:“末荣,你过来说,如此一回事。”

  唐末荣走到唐末荼身边,面色苍白双唇发颤,尚未发言,“噗通”一下便给跪到地上。他一直盯着唐末影那处看,师兄裤腿艰难剪开以后血肉模糊的惨状,让他无法说出虚假隐瞒之言,倒豆子似的都说了:“我……千错万错都在我,莫不是我一时意气引二师哥出去,便不会遭遇此事……我、我也没想遇到大师姐,大师姐她竟然……她和许多江湖人在一块,有人指认我们是幕后黑手,他们都信了……所以大师姐她,她抓着二师哥……为了撇清关系……”

  这番话说的颠三倒四,在场人却不笨,都能听懂事情来龙去脉。唐末荣是当事人,他的话怎能不信?若唐末徽真的为了撇清关系而重伤唐末影,未免叫人心寒……

  唐申点出疑点:“他们如何会指认你等是幕后?”

  “我……有一少年是霹雳堂之人,许是看出我暗器手法。还有一少女,她先前被我等所擒,许是侥幸逃了出来……”

  唐申展眼扫去,先前负责内部巡逻的几个弟子满脸苦涩抱拳而出:“原以为城墙上有人看守,加上麻药麻痹擒来的两人,应当无失……是我们看管不力,自愿领罚。”

  “往后再说。”

  巡逻弟子心中忐忑,偷偷抬眼看唐申,见他攒眉蹙额,然后摆手:“此事亦有我之过,若非我查看文书入神,便能察觉此事。你们原也不归我管辖,我更是没有权利干涉尔等任务,惩罚之说,无从谈起。”

  请罪的几人刚松了口气,又听唐申说道:“有些话,末影清醒时不好说,但到底我已……不再是内堡之人,你们不必喊我师兄。时至如今,你们且自去,末影这里我看着便行。”

  言下之意,是避嫌不管此间诸事。

  众人皆为之一怔,随后议论纷纷。其中一人脱出,他虽面有哀色,仍径直作问:“你所言可为真?”

  任谁都知道唐申这句话背后代表了什么。

  一旦现在夺得了代理任务统领的权利,若能完美、不,若能顺利完成任务,他必然会受到嘉奖。同届弟子的赞许算不得什么,入了长辈的眼,便是大造化。

  唐申答他:“在场中人皆可作见证,怎作得假。”

  不等此人开口再说,三四个人前后脚的时间走出了人群,不甘示弱回视他,显然欲要参与此番竞争。

  一部分人心道:原以为他有二师哥撑腰,定颐指气使,把我等指挥的团团转才好。没想对方并不是个黑漆皮灯,如此甚好!

  一部分人,特别是栖羽堂下因唐末影而对唐申有好感的则不甘:申师兄乃是大有才能之人,与末影师兄更是要好,只不过世常一薰一莸罢了。而今末影师兄受你们所累,却还有脸对申师兄啧有烦言?

  又听冷哼,一女弟子负手迈步出,乃队中除唐末徽和唐末影外排名最高之人——唐辰兮唐末兮。她与唐末徽关系不差,身手好,性子亦强,几个脑充热血的人当即冷静下来,无声后退,表示愿意听从她的吩咐。

  唐末兮冷着脸说道:“既然没有人有意见,便由我来负责罢。现在要做的事情有三件:第一,把最后的痕迹扫干净;第二,所有人按计划隐藏好;第三,我相信大师姐一定有苦衷,向她报告此间事情。”

  她两眼扫过众人,点到:“末荣,堡规有赏自有罚,二师哥之事你难逃其咎,但如何处置还得看大师姐和二师哥的意思。所以此事暂且按下不论,第一件比较繁琐的事全权交给你。第二件事就不必说了,早前计划里已全数安排好。而第三件事,我点到的几个人随我来。”

  她开口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多是与她交好的女弟子,唯有唐末荼一人为男,约摸是看在唐末薇的面子上。

  虽说唐申自语不再是内堡弟子,在场诸人却是没有一个敢端架子像命令外堡弟子一样命令他,毕竟再怎么说他还是堡主弟子。故此唐申领栖羽堂弟子以及唐末影唐末吾离去,亦无人敢拦。

  唐末兮把被她点名的人叫到一处,首先盯着唐末荼看了会儿,问他:“师弟,你先前所说大师姐之事,可是实话?”

  唐末荼苦笑:“怎敢欺骗师姐?”

  唐末兮双手环胸,与诸位好友对视一番,脸上神情露出明显的疑惑:“我也不是怀疑你所说的话,只是我们与大师姐相熟,知道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姑娘们叽叽喳喳附和:“是啊,大师姐不会这样做的吧!”

  唐末荼心中苦笑:你们又不是没有看到二师哥身上的伤,怎的就一口否决呢……不过,若非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

  “好了,这个问题如今不论我们怎样讨论都是无解,待见到大师姐再说吧。”唐末兮随意摆了摆手,而后说,“先前末荣说的其实不错,塔外围的事情,还有四层、二层、五层的事情都没有和她说呢。我的想法是,要不咱把衣裳换一换,也作那江湖浪客混入其中,与大师姐汇合起来?”

  有人赞同:“可以啊,反正我们一群女子,别人不会太过防备。”

  有人反对:“不行,这样不是抢了大师姐的风头么。大师姐谋划这次任务本就是为自己造名声,我们不该用这种方式插手。”

  “那,要不然用暗号留下印记?”

  “可是霹雳堂那些人也在,要是被他们看到了,可会不太好?”

  “那让我想想。”唐末兮皱起两道漂亮的细眉。

  能争取得“辰”这个字号,她不是笨人,只是现下与寻常任务有所不同,就怕一不当心坏了唐末徽的好事。

  “师姐,师弟有一言,不知当言不当言。”

  “说。”

  唐末荼见无人说话,鼓起勇气建议:“据我所见,霹雳堂有人身处大师姐身侧,以他们与我等素不相能的经验,怕是会令计划横生枝节。其次,如大师姐表现的对此处过于熟悉,反易吸引霹雳堂注意,遭他们拆穿。实则,我们连大师姐是否需要此番通知亦不清楚,或许……”

  “这种话不必再说了。”唐末兮瞥他一眼,面有不悦,“你大可想想,若是你在执行任务时忽然发现计划未按照你所设定进行,你心里定有不爽利。”

  唐末荼不复言,心中所念,尽是唐末徽在同行人逼迫下时,其眼中流露出的戾气。

  唐末兮哪里会注意他,继续道:“不如这样,左右我等将进入机关暗阁,届时留意到大师姐在何处,便往弩箭或者其他一类机关上作暗号,如此告知大师姐。”

  “啊呀,这个可以。”

  年轻的姑娘们很快热烈讨论起来,唐末荼几番张嘴,最终都没能插上话,点头应过后摸着鼻子,快步离去。

  塔中虽有机关,但显然并非为了守护什么秘密,更相当于唐家堡暗藏的地下密室,一部分用于予人空闲试练身手,一部分用于参考试验新旧机关。除了四、五层,每层皆有一处属操控机关开关之地,便是唐家弟子潜藏之处。

  不久,唐末荼寻了二层内部来,到唐申身侧。

  左右来往匆忙,狭窄的过道中铺着从四层搬来的矮几,勉强凑作安放唐末影的小榻。

  唐申按着唐末影给唐末吾换药,人昏了过去不错,但仍能感觉到身上疼痛,不自觉地挣扎,冷汗早把衣裳浸湿。见唐末荼来,他头也不抬,问:“何故愁眉苦脸。”

  “唐申师兄……”

  唐末荼瞥了唐末吾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么便说罢,无需避讳什么。”

  他知唐末吾并非哪方党羽是个不管事的,故犹豫了半晌,细声与唐申道:“唐申师兄,我听兮师姐所言所谋,恐有不好。”

  “此话怎讲。”

  唐末荼道:“兮师姐性子要强,难听人劝,此番悉皆点了与自己相好的女弟子,一番高谈阔论。但据我所闻,诸位师姐师妹恐是操刀伤锦,难有成就。”尽管唐末徽性格不好,她在谋划方面还算是有所统筹。唐末荼隐隐有感觉,兮师姐把一切想的太过简单。

  “你的意思是?”

  “师弟的意思是,事情有点不对劲。”唐末荼搔首,尽力将心中忐忑述出,“师弟心有不安,总觉得霹雳堂似是知道了什么……申师兄何以在此时刻选择退步?若力争上游,此番功绩或会令堡主暂熄怒火。”

  唐申默了阵子,对他招招手。他凑过去蹲**,抬眼静待回答。

  “非是有心无力,实是事不可为。”

  唐申缓缓摇头:“他们自有主张,于情于理于身份,我都没有理由插手,又何必徒惹人厌。”

  这话重点在于“身份”,唐末荼听罢,也知道是自己想的过分简单。

  他歉意道:“是师弟的话不合时宜,让师兄困扰了。”

  “无碍,谁也无法面面俱到。你既然受命于末兮,不好四处游荡,若无他事,便去帮忙。”

  “是。”

  唐末荼作别,离去前禁不住又把视线投至唐末吾身上,疑惑地晃晃脑袋,走了出去。

  唐末吾微微侧过脸,绑好最后一圈绷带与夹板,拿干净的布巾擦了擦手,然后自药箱里逃出几瓶药递给唐申,说道:“二师哥的腿……整条小腿的骨头都碎了,便是花间两位当面也无力回天,暂且只能这样了。那个……这件事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二师哥,免得他一时想不开……这里有三瓶药,红瓶子和先前的一样是止痛的,绿瓶子药作退热醒神用,而蓝瓶子药安神防心悸,二师哥什么时候醒过来,当让他吃药。”

  “好。”

  “嗯……那、那我出去给他们帮忙了。”

  待唐申接过药,唐末吾抓起药箱,脚步匆匆离开,似是不忍看同门师哥如今模样。

  其身影逐渐完全消失在视野中,简陋小榻上的人才睁眼挪动身体,用哆嗦的手抓着唐申衣摆:“吃药……快来十颗八颗……”

  “还有气力开玩笑,看来疼得不够厉害。”

  唐申拿药和水来喂,唐末影囫囵吞了,紧咬着牙,使劲捏住唐申的手。好片刻,直到药效发作,他方才泄了力劲,彻底瘫在小榻上。

  唐申取布巾给他擦脸上的汗,轻声问:“可忍得住?若是不行,不如睡会儿。”

  唐申把手往他后颈搭去,唐末影打了个寒颤,有气无力推开,道:“别折腾我了……明知我怕疼,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受这样重的伤。”

  他垂头看自己包裹纱布的双腿,探手过去似乎想要触碰,却又飞快收回,后知后觉问:“我的腿……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动了?”

  唐申刚启唇,他又打断:“不,不用回答,我都听到末吾是怎么说的了。其实吧,反正我常年都是呆在暗室里,就是再也走不动,也没什么”

  “你——”

  唐末影胡乱抓了抓脸,嘴里调侃自己:“或许回去我要研究研究如何制作代步工具,从好的地方来说,这也算替我省了你叫我多四处活动的啰嗦。看,我一个伤员,你应该对我好点儿、顺应我点儿吧?”

  “我——”

  “我没想到她会这样做。”害怕从唐申嘴里听到安慰的话语,唐末影收在腰间的手紧紧揪着衣料,脸上还带着勉强的笑容,不停歇地说着,“当初选栖羽堂没有选错,我果然不太会看人,看不出末荣是故意引我出去,看不出末徽有朝一日会这样待我……看不出从前只会在身后叫哥哥的末汤什么时候变得有主见,更看不出末嫣何时变得只就堡规论事。”

  他侧过脸,望向唐申:“你说,是大家都长大了,还是……我一直都没有进步?”

  唐申拍了拍唐末影手臂,摇了摇头:“你恨她吗?”

  “我……”

  唐末影垂下头,越过唐申身侧,盯着不远处犹在忙碌的同门。他有些失神,想起唐末徽将他推出去时仿佛还残留在他身上的力道,呐呐道:“我在堡主面前百般力争让你回来,原是以为我能体会你被身边之人伤害的感受。但是现在看来,我想的还是太简单……你呢?那日被她折辱,你心里是什么感受?你恨她吗?”

  “……”

  唐申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恨?

  或许有过,但这种感情,与他而言已是前程旧梦。

  唐申回答:“莫要想太多,活着便有解决的方法。”

  谁说不是呢。

  唐申捏了捏唐末影的手:“受伤时难免自艾自怜,你如今所思,或许并非你实际所想。不如躺下歇息,万事有我。”

  唐末影顺从地挪了挪身子,枕着唐申拿外衣叠出来的枕子上。他闭上眼好会儿,忽然又说:“唐申儿,你还记得那年吗?”

  那是幼时的称呼,各自长大以后已多年未曾用过。

  “什么?”

  “小的时候,咱们的第一个任务,到小镇里去寻人,那是我第一次去离堡里这么远的地方……外面真热闹,不像咱们山下,一年到头都是那些面孔,要不就是来往的江湖人。你记得杂耍的那个人会吞剑吗,以前想这武功得练到什么程度才能如此,现在想来,许是剑上面安了什么机关吧……你说今后,我还有机会亲身到外面去看吗?”

  “会。”唐申沉着地回答,“我带你去。”

  忍不住嘿嘿笑了几声,唐末影点了点头,再次沉寂。

  他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缓,沉睡前,透露不为人知的秘密般悄悄喃呢:“我站在你这边。”

  “睡吧。”

  唐申没有仔细听。

  他的回答温和,两眼却看着唐末吾离去的方向。

  唐末吾顺着密道悄悄到了塔外,屈指模仿鸟鸣清唤,招来一只灰扑扑的信鸽。他从药箱底层取出墨迹已干的字条,将其卷入细竹筒绑到信鸽腿上,放飞信鸽。

  鸽子扑棱着翅膀起飞,悠悠飞过古城上空。

  不知道它下方正有人抬头看它,以手作檐遮挡阳光,嘴里感叹:“好肥的一只鸽子啊!”

  然后回手将灰毛犼击毙于棍下。

  他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展腰扭头环顾四周。

  黑白道袍的道长拭去剑上血。

  大夫挎着药箱,神情似笑非笑。他养的海东青在他头顶盘旋,所有胆敢靠近它主人的贼子都被它以锋利的尖爪和喙扎出几个血窟窿。

  他趁此对被属下保护着的两个小少年教育道:“正所谓啊,武功练得好,不一定能成得了大事。但是武功练不好,你恐怕连成大事的机会都没有啰!这个世界有些地方还算是公平的,永远没有什么东西是你一旦学会以后会吃亏的,只有你不去学就一定会吃亏的。”

  他摘下腰间酒葫芦灌了一口,伸了个懒腰:“如此好天气,真想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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