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叆叇·旧影 二_尘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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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机叆叇·旧影 二

  雷元江挥笔而书,洋洋洒洒一气写毕四页纸晾于书案,忽闻有人沉声在旁笑道:“少见你这般神色,郭老言你得了一孝顺义子,眼珠子般护着,果非戏言。”

  雷元江半点不意外地抬头望向屋门,语带轻松道:“呵呵,越儿聪明又能干,你们可嫉妒不来。”

  一个束道髻穿黑白道袍的男子斜倚在门边。

  他面上带着些许青胡渣,头发灰白,衣袖袍角翻起,带着皱褶和磨损,但不至于肮脏,反而呈现一种浆洗过度的灰白。他怀里抱着盘有火焰纹路无鞘长剑,眼底盛着笑意:“只听过谦虚莫要宠坏孩子,没听过自己捧自己。数年不见,雷兄面皮似乎又厚了些。”

  “哪里哪里,其实我一向都这么谦虚。反倒是伯兄,一数年不见,头发怎的变成这个模样?”

  “无非是冲击下层阶段失败,功力亏损罢。”伯云图语气平淡地应过,直起身走入屋内,“听你不住称赞,倒起了与此人会面之意,改日定上门细察,看此人是否当起你之爱护。”

  “自然不会让你失望。”与许久不见的老友会面,雷元掩不住面上乐呵,搁下笔款款而谈,“择日不如撞日,闻你清虚观有一个弟子初次下山游历,恰同我家越儿并行,你也去见见你师侄。”

  “初次下山?名字?”

  “我想想……似乎是叫虚乾。大概是你师侄辈吧,怎样,记得吗?”

  伯云图微微抬首想了想,颔首:“师弟的徒儿,他尚年幼之时有过片面之缘。”

  顿了半息,他又道:“既然如此,便不便前去,改日再访。”

  雷元江不甚赞同:“你这又是何必,见一个小辈怎么了,何况这是你师弟的徒弟,你难道就不想问一问他的近况?堂堂‘正清剑尊’,竟然也有怯懦的时候?”

  “雷兄无需以虚名相激,早已无颜面去见诸位师兄师弟,师侄亦是如此。既然虚乾与雷兄义子同行,还望关照一二。”

  雷元江知道老友脾性,自知除非他自个想通,否则劝不动他,于是扯开话题:“近来倒是多的是人拜托我照顾后辈,缥缈峰师霑云夫人也托我照看她儿子。本来我还想让雷兄替我教一教我家那臭小子,可惜雷兄你行踪不定,最后还是托了郭老哥。”

  伯云图道:“雷季泷根骨天资属上乘,但天性喜自由,寻常办法只会使他愈发厌恶习武。”

  “不错,所以郭老哥想了一个方法,意外的颇为好使。”雷元江抚着嘴边的短须,对屋外呼了声,“世融,过来。”

  盛世融在多番掩饰不住自己对雷越的不喜之后,终被莫赟指来丐帮,为不打扰雷元江于伯云图谈话,他在伯云图出现之际就默默退到角落里守着门口,听到雷元江呼唤方才走到雷元江视线范围中,垂着头道:“在。”

  “泷儿那处如何?”

  “自辰时开始,二公子为厨房挑水三十担,劈柴一垛(五十根),马步半个时辰,丐帮入门棍法半个时辰,如今正在屋内午睡。”

  “都有好好完成吗?”

  “开始向左右打听您的住院,后来郭少侠用赶走随他前来的几人威胁后,渐渐没有耍懒的动作。只是有数次差点与莫少爷遇上,被属下引开。”

  “嗯,你下去吧。”

  雷元江哈哈一笑,对伯云图道:“这小子心里肯定还不服气,乖两日叫别人放松警惕就会暴露本性。不过明儿我就要走了,他就是想上天入地,也没有门道。这回他总该安下心来学点东西,待过两日别人探了道,再叫郭老哥领他一并去别处开开眼界,免得总是不知天高地厚。对了伯兄,你可曾听闻最近传的流言?”

  伯云图对雷元江的做法不置可否,回答:“墨家机关城。”

  “若感兴趣,不如同我们走一趟散心?”

  “心领。功力有损,过后需觅清静之地静修。”

  寡言的至交很少将同一件事情提两次,雷元江闻言不由皱起眉,流露出真正的紧张和关心:“怎么,伤得很重吗?”

  “暂时不能妄动内气。”

  “什么?”雷元江又气又是无奈地看向一脸风轻云淡的伯云图,“你真是……这个状况跑来英雄大会,也不怕路上被人截下切磋,把面子里子丢个一干二净?”

  伯云图挑了挑眉梢,五指拂过怀中剑:“剑既在手,有何可惧。”

  他转手从腰间摘下一方细布袋,抬手递予雷元江道:“路途偶遇巧匠,得一寒铁银丝手套,适才赠予莫兄之子。还得一方短棍,本作观赏用,既闻季泷侄儿研习丐帮棍法,也是机缘所在。”

  多年的兄弟,雷元江与伯云图之间不必多说什么,伯云图有所赠,他便大方收下:“你什么时候走,送你一程?可需要我向你师侄传口信么?”

  “不必,机缘若到,自然相见。”伯云图摇头,不再多言,“过路而已,向郭老问候便离去。”

  “好吧,下次见你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自己小心,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记得给我们传消息。”雷元江有些不太放心地一再叮嘱,“莫要太勉强自己,我虽然不清楚你们玄门的修炼法门,但不用多想也知道定是你怀抱愧疚横生心劫。所以如果你想回去,那就回清微观看看。唉,毕竟你们同门这么多年,元皓观主哪里会将你拒之门外?”

  雷元江说的不无道理,伯云图心中清明。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勿能及元皓师弟心性,庸人自扰之。”

  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伯云图告辞离去。

  雷元江呆立片刻,瞅了眼已显干涸的墨砚,暗叹一声越儿在此就不会有这样的情况,然后提笔再书,直到满七张纸才意犹未尽停笔。他唤来部下,把信郑之又重地交到该弟子手中,什么话也不说,只瞪眼重重拍了拍其肩膀,让他赶紧把信送到目的地。

  门外盛世融目送送信人离去,默默往屋内看了眼,垂下头计算雷季泷午睡起身的时间。

  信件跨越了数个地域,终于辗转传到唐申手中。

  虚乾被他驱使成信差,依照他的嘱托经历多方转折,委托各个不同行业不同性别的人将手中看似寻常的信送出去,又将来信收回。如此做法使有心人即便想要追溯,至少也需耗费大半个月,最终也不过是追寻到虚乾身上。而以虚乾性格,是绝对不会透露出唐申来,加以唐申特意用另一种字迹誊写,双管齐下不可谓不保险。与唐邵祁的信件一并传到唐申手中的,还有雷元江从平阳来的信——信封里塞了足足七张信纸,几乎将信封撑破。唐申首先翻看雷元江的信,前三张密密麻麻写了丐帮英雄大会上的趣事,譬如谁家又在场上挑衅出糗了,谁家又乱放大话被人教训了。最有趣的是缀着一条尾巴离家出走的雷季泷偷跑到平阳,结果被早就安排好的雷元江弄进了丐帮锻炼武艺,一有懈怠耍懒就板子伺候,末了还用他几个小兄弟威胁。像是手脚戴着铁砂腕带走九宫桩、扎马步蹲水缸,各种花样都尝了一遍,丐帮年轻一代的弟子玩的不亦乐乎。

  像这种基本的东西,一般而言传统的武术世家早该在孩子十岁以前让他们完全熟识,由此可见雷季泷让雷家夫人宠坏了。

  随即中间一页说起最近有奇怪的流言,有人传上百年前的墨门机关城出世,似乎在齐鲁微山湖一带,许多小门小派决意组织起来一探究竟,连不少二流门派都动了心思。

  再往后三页纸,说的就是大会上遇到了师子齐他母亲师霑韵一行人,被拜托如果无关紧要就稍微照应一下。而莫秋雨在大会上出了好一番风头,见到伯云图被夸了两句,还得了一双摘星手套。但雷元江有些担忧他年少压不住性子,未来会自满起来,言如果唐申在,就能好好磨一磨莫秋雨的性子。

  最后才关于得到莫赟传递的口讯的态度,答应宝贝侄儿想方法把那个叫“唐素生”的人杀了,同时传达半个多月不见的思念之情,表示信寄出后一日丐帮大会便结束,他一定天不亮就启程赶往古艾,宝贝侄儿不必回信安心等他过来,记得好好吃饭乖乖睡觉云云。

  唐申看过便罢,他虽在青衣楼事毕以后对雷元江没有原先那般防备,心中却也清明即使他是真正的雷越,这霹雳堂将来并不会是他做主,因为血缘亲疏在很大一定程度上决定一切。说到根本目的,他不过是想要借助雷家的力量,若有机遇便执掌霹雳堂,并不会过分忌惮雷季泷和莫秋雨的存在,即便要,杀也是杀几个老人。否则以他手段要想毁灭这两个心智初成的孩子,简直易如反掌。

  杀唐素生,并非临时起意。自与唐宛凝决裂,唐申便不再欲向雷元江隐藏唐门暗开商会一事,好叫唐门计划落在空处。虽这计划是他当年提起,但既然好处落不到他身上反给了唐素生,唐素生又帮不上他的忙,那便要承担后果。

  雷元江的家常看完,就轮到唐邵祁的来信。

  唐邵祁的信并没有雷元江那般夸张,薄薄两张纸按顺序读不过是简单的问候,总结起来就是“道路阻且长,努力加餐饭”。当然耗费诸般周折不可能只为传递简单的几句问候,唐申按他们之间约定好的暗语破解,便得到唐家堡最新行动的消息。

  在从青衣楼回来以后那两日,唐申便与多次抛来橄榄枝的唐邵祁结成联盟,唐邵祁将其所知一切告诉了唐申,包括前任堡主与雷家老二雷元琛有交情,雷元琛表面忠义实则早与兄长有嫌隙怨恨出卖雷家情报,以及一门之主竟想要脱离唐门……等等堪称神奇的发展就连唐申也耗费一些时间才彻底消化,只觉得可笑又荒谬。

  接下来两人立下大致约定:由唐邵祁传递消息并引导唐宛凝信任,唐申则为他杀死唐素生以及唐宛凝。

  在唐邵策将他捕获之时,唐申对唐宛凝便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和信任。如果当日唐宛凝不一味的忽略他的感官说出贬谪他的话,或许他会为唐宛凝稳住唐邵祁,也或许会为她在机关城设局打压唐邵策一派,用这些行为加重他在她眼里的分量。

  但现在,得知前尘轶事,特别是唐邵策设计陷害四长老,唐素生为掩饰昔日情人杀害唐邵祁,唐宛凝冷眼旁观唐邵策陷害同门这三件事,他无形之间已经占了上风。甚至可以这么说,只要唐邵祁带医师证明他没有疯,并站出来为三件事作证,唐家声名毁于一旦不说,内部秩序也会完全崩溃。

  他只要朝这方面稍微动作,就能轻而易举打碎唐家堡表面上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安稳。可惜这不是他想要的,一旦这样做,他未来将会面对唐家堡不死不休的追杀。

  唐宛凝恐怕怎样都想不到她唯一的血亲会背叛她,这枚被唐宛凝所信任的暗子,比任何一个攻心的计谋都要有用,也是他当日胆敢离开唐家堡的依仗。

  其实唐申猜测道唐邵祁想要唐素生和唐宛凝的命,“上辈子”唐宛凝的死,唐邵祁有不少功劳在里头,否则以唐宛凝的警惕,怎会轻易着道。如果这辈子他没有令唐邵祁感觉同病相怜,唐邵祁最后很可能与唐邵策合作。

  然而……并非听他人所言,以唐申自己的判断,却也感受得到唐邵祁有些入魇。与其杀死唐宛凝和唐素生让唐邵策得利,又或者面对不知道会用怎样的手段夺取堡主之位的唐邵祁,他还不如与维持这个局面让他们斗智斗勇。

  回到唐邵祁的消息上,当看到唐宛凝设套让唐邵策入瓮,唐申无法遏制心里升起的惊讶。他猜到了唐宛凝是故意将镯子交到他手上,让唐邵策夺走。他也猜到议事堂上,唐宛凝会偏向唐邵策——虽然不曾想会这样在众人面前忽略他的感受。却完全不曾想过唐宛凝会对唐邵策动手,毕竟一直以来,唐宛凝对唐邵策都持着纵容的态度。如今唐宛凝态度的转换,让他发自内心感觉不妥。

  但除了讶然,更多的是思索。如果唐宛凝已经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在乎唐邵策,那么她与唐邵策是否还能成犄角之势,也就不好言说。

  就目前的境地,唐宛凝与唐邵策任何一个阵营获胜对他皆没有好处,看来现在唯有想方设法首先从雷元江手里控制霹雳堂部分力量。聚星商会他志在必得,如果能遇到前任堡主夫人,唐钦翎也并非没有利用价值。

  而神工匠的笔记,墨家的机关城,以及唐末徽组织的行动……唐末徽此人空有傲气却无与傲气相符的城府与能力,或许是一次叩开霹雳堂门扉很好的机会。

  手指在手臂上轻轻点了点,唐申起身支开木窗透气,见院子中罗谷雨正和洛戈作游戏。白蟒盘在一旁,身子中间放着罗谷雨的银鼎,它探头嗅着里面冒出的烟气,蛇脸上露出惬意的神色,尾巴在地上有节奏的轻拍。

  罗谷雨手里抓着一把石子,往对面洛戈身周不同方向扔去,洛戈提着不比他自带短刀长的一截树枝,上蹿下跳将石子拍回去,忙的满头大汗,额前碎发都沾在脸上。

  起先洛戈的动作还有些笨拙,十枚石子里八枚都击不中,不时便越来越灵活,虽然有失准头,但至少能贴着石子四周擦过。

  闹了阵子,待手里石子只剩一颗,罗谷雨扬手扔向唐申,半个指节大小的石头敲在木窗棂上发出“啪”的轻响,没有撑牢的叉竿一下便落到地上。唐申用手托住窗,往罗谷雨方向看,见他朝自己招手:“给同我过两招。”

  因修习掌法,他略微有些含胸,双手自然下垂,颈间细项圈镶着扁银挂牌,缀有三角形的流苏,随着他呼吸时胸口起伏而起伏,暗蕴精悍之力。

  苗绣半臂短褂被随意扔在一旁,他只穿着苗绣缀边的窄袖单衣,对襟处的口子解开了好几个,露出脖颈和锁骨,紧身的衣裳贴在他身上,勾出宽肩窄腰以及结实臂膀。笔直的长脚仍是绑着护腿赤着脚,踝上戴着盘蛇状脚镯及数个光面细镯,踩在灰石铺成的砖上,不带一丝晃动站的极稳。

  青年眉眼飞扬,长发皆被挽到耳后,余碎发自两鬓垂下。日光在他干净的脸上投下些许阴影,衬着他略带挑衅意味的眼神和笑容。

  唐申阖上窗,不由自主地叹一口气,转身推门而出,站到罗谷雨面前。

  洛戈用袖子擦着汗,走到树荫处盘腿坐下,先是侧着头看了看罗谷雨,然后晶亮双眼瞅着唐申。

  “如何比。”

  唐申问。

  “这样比。”

  罗谷雨朝唐申肩膀抓去,抬脚勾住他脚后跟,阻住他后退的步伐,藏在腰间的左掌蓄势待发。

  唐申看出罗谷雨抓来的右掌只是虚招,便任其落在自己肩膀,脚下不动,挥手引开自腰腹而来的左掌,轻松了结一式。

  罗谷雨继而变招,反扣唐申手腕往自己方向扯来,屈膝欲踢他腹部。但唐申手腕一转就从罗谷雨手中挣开,掌心按在罗谷雨膝盖卸去力道。忽觉肩上略沉,他侧脸仰面,当即避开罗谷雨沉身后抬腿一踢。

  一击不成,罗谷雨索性自唐申臂下掠过,同时一腿反盘在他腰上,用劲拧身把人往地上摔。却觉适才下盘极稳的人此刻犹如一根鸿毛般轻盈,被他的力道带着完全不慌不忙,反而回手圈住他的腰,在即将落地时轻拍地面翻身而起。他视线一晃,便紧紧贴在唐申身上,视线中是唐申发顶以及四周旋转的景色,身体腾空之感令他双腿下意识缠住唐申腰肢。

  感觉安稳落地,他垂下头与唐申对面而视一息,松开双腿落到地面,不悦地道:“莫得用轻功,再打一场!”

  唐申轻轻抚了抚腰,颔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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