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程密藏·十二_尘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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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程密藏·十二

  临近下午,卫家村口出现一行八个衣衫褴褛的乞儿,他们大多头顶编织粗糙的草帽用以遮挡艳阳,掌提小臂粗细的树枝探路。这八个孩子之中,有一人个子最高,背挎布袋,腰间一把鳄皮鞘匕首。他虽尘土敷身,却不似身周七人面黄肌瘦,若是有人仔细辨认他身上衣裳,定能认出那是价格不便宜的料子——此人便是化名季泷的雷家小公子。

  八日前,季泷落难至城外破屋认识了一群乞儿,并借助他们的力量取回了被骗去的物品。原本如果东西留在客栈掌柜手里头,季泷多少会点拳脚,要一人取回东西并不难。奈何那日衙门来人搜索,竟将他的东西拿走,尽管没有盲目判给壮汉骗子,也还是当做罪证拘了下来。

  季泷自然是不能上公堂辩个是非黑白,身份暴露是一,他离家出走还因为轻信外人闹出这么大的笑话是二。要真被自己堂里弟子认出来,别说他爹,他自己都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这些乞儿见他愁眉苦脸,便为他出主意,让他周身抹上泥土与他们一并潜入洪城之中,又连续做了好些天准备,还真叫他们趁着夜色潜进衙门把东西拿走。

  季泷常被拘在家中,没见识过江湖复杂所以并没有什么门户之见。看萍水相逢的乞儿们为他出谋划策,还因为担忧他再被路上生人骗了去,自告奋勇带他走一趟靖安。如此一来二去,他便为他们真心相待十分感动,互通姓名成了朋友。

  这几个乞儿无父无母,自然不会有什么文雅脱俗的姓名。他们之间以加入这个小组织的时间长短定排名,为首的叫林琥,原是洪城本地人,父母双亡后被亲戚扫地出门,至于另外六个则各有不同来历,此处不加赘述,只需知道各以林琥的姓氏为姓,从二称到六。

  眼见的到了地方,八人齐齐抬头看村口木牌楼,里头的矮个子林三吁出一口气:“我还是头一次离开洪城这么远,走了这么些天,路上吃了这么多尘土,总算到地方了!”

  季泷听罢,歉意地道:“前些天各位助我讨回行李,这个恩情我都尚未报答,而今又得你们陪我走这一趟,这般麻烦各位,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林琥把手一摆,蛮不在乎:“哎,季泷你和我们都相处八日有余了,还说什么客气话。衙门我们兄弟都不怕,还怕多走些路?我们兄弟旁的没有,除了讲义气!”

  “对对,老大说的好!”最小的林六,也就是那日与季泷交锋的乞儿一叠声称赞林琥,话罢眼珠儿一转,往卫家村里瞅,“我说季泷,咱们也是头一回出远门,听说往下走非到靖安才有落脚的地方,所以咱们是不是该到前面酒家里去去打听打听?再说了,正午一路走过来,咱无所谓,季泷你不休息休息可受不了。”

  季泷身为习武之人,体力本该比林琥等人更胜一筹,偏他旧日在家娇生惯养,反不及林琥几个吃苦耐劳,现在确实腿脚酸软,当下闹了脸红:“六子说得对,我们便去酒家里头打听,顺便填饱肚子。”

  林六欢呼一声,一马当先跑入卫家村中,其他人紧随在后。不过几人显然忘记了他们如今是的什么身份什么模样,刚踏入酒家门口,那伺候客人的小二便把他们往外赶,一脸厌恶地喝道:“去去去,哪里来的乞儿,我们这儿可没有剩余的饭菜施舍给你们!”

  打头的林六缩了缩脖子,心中畏惧往后退了一步,被上前的林琥按住肩膀。林琥先是与他对视,然后不着痕迹的地往后瞥了眼,他即刻镇定下来,强笑道:“小二哥这么凶做什么,咱兄弟几个又不同你抢饭吃。”

  要说这年头,在客栈酒家里当跑堂的人工钱领的不多,更何况仅仅在个小小村庄里?这些跑堂的每日三餐多半是看客人吃剩的东西,没有另开灶炉的说法,故而哪里愿意“施舍”给旁人。季泷瞧店小二轻蔑且隐隐带着鄙视的眼神,莫不是家教良好,早就骂一声狗眼看人低,出手给他点颜色瞧瞧!这般想着,季泷瞪着店小二,奈何他人小势微,距离内力外放从而凭借气势就可以压倒他人的境界又差的太远,旁人看来只是好笑。

  店小二看眼前这群乞儿不但不低声下气地道歉,还拿他与他们相提并论,登时心头火起。偏此时其中个子最高的人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瞪他,他抬起巴掌便推骂:“小兔崽子边儿去——”

  忽听一声轻笑,有人打断店小二的话道:“莫欺少年穷,当做结个善缘不好吗,何必难为几个孩子?”

  正午已过,酒家中没有多少人,众人回头,一下子便确认了说话之人乃是堂内一着玄色衣裳的男子。

  好叫他们奇怪的是,这四月天里,不说多热,也不见得寒冷,常人两件单衣(而行便足矣。而此人衣着厚实,内里一袭青色并接绣金云纹的掩襟长袍、外披黑底绣腾云仙鹤褙子,观衣袂垂坠风不能动,便知是十分厚实的布料,甚至很有可能是呢子,让人看着便为他感觉炎热。他一头过腰长发披在身后,尾部随意编了个结绑住,面上一双细长的狐狸眼似睁非睁,生而上扬的嘴角似喜非喜,类美妇人。

  男子眼下桌面上摆满清淡但精致的素菜,身旁坐着两男一女,一壮硕如牛、一文弱入书生、一浓妆艳抹如戏子。这三人呼吸绵长,当是有内功在身的武林中人,听了男子所言,他们中的女子便对店小二大声说:“没听见公孙大夫说什么吗,还不去拿几个烧饼包子给几个娃子?”

  转脸目含感激地为男子倒酒,细声道:“公孙大夫,乡野之地没什么好茶好菜,但这酒乃是卫家村独有,就让卫箐敬您一杯。”

  男子捻了酒杯抵了半口,道:“呵呵,卫当家客气了,我仅仅是一过路人,做力所能及之事罢。实话说来,我只是对你们身上蛊毒感兴趣,还请你们将中毒的起因经过如实告之。”

  听到蛊毒,姐弟三人面露惊惧,支吾一番,由其中书生回答:“大夫是我等恩人,我们也不瞒您。说来话长,我们本姐弟三人为了养家糊口,仗着有点武功专门接一些黑活,那日点子得手过后,不知怎的就遇到个煞星。他年纪不大,穿着不似中原人,手上功夫十分强势,我们兄弟与他斗了十来回合就倒了,醒来之后不但活计失踪不见,身上也中了毒,每日痛苦不堪。后来一打听,原来是我们被人诓骗,那天抓的人不是什么寻常姑娘,而是古艾封人家的小姐。仔细想想那煞星许是封人家的幕僚,原是我们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在前,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若非遇到公孙大夫,我们三人如今还不知是什么模样。”

  闹清楚了由来,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狐狸眼中满是兴趣盎然:“原来是封人家……呵呵,那么接下来,我便到古艾去会一会那用蛊毒之人,增长见闻。”

  再说店小二这边拿了几个面饼递与季泷几人,不情不愿道:“呿,今日算你们好运,拿去吧!”

  林六几人正笑逐颜开伸手欲拿,林琥却一把拉住他们,不等他们疑惑,便听季泷冷声道:“拿走!谁要受你这等嗟来之食!”

  “哟,还挺有骨气?”店小二脸色一黑,“小崽子,不要拉倒,我还不愿意施舍你呢,有本事你就别在我卫家村里讨东西,有多远滚多远!”

  “你!”季泷气不过,费好大力气才忍住不说粗口,解下钱袋扔到店小二脸上,“睁大你的眼看清楚了,小爷有的是钱!”

  店小二被这一下砸懵了,捂着鼻子拿起钱袋一看,里面果然装了不少银子。但他面上并没有季泷脑海中想象的惊愕,而是满满的猜疑:“你们几个乞儿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莫不是从谁身上偷取而来的?”

  季泷怒道:“本就是小爷的东西,何来偷盗一说,你莫要含血喷人!”

  “就是有钱人家,家中长辈也不会让一个孩子带这么多银子还不派人保护,你一个无父无母的乞儿,怎么说是你的东西?”店小二撇嘴,眼睛一转作势喝道,“乞儿竟然行盗,我看在你们年纪还小的份上,就不抓你们上衙门!不过这银子就要留在店里头,等待失主上门领取!”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但他掩不住贪婪的目光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季泷气急,指着店小二说不出话,此时林琥插嘴道:“小二哥,话不是这么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是乞儿,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不是我们的东西?难道就不许别人落难吗?我看你分明是看我们几个年纪小好欺负,想要私吞我们的东西!”

  “什么?”店小二蓦地遭林琥反咬一口,心虚之际反驳,“你你、你胡说——”

  几人的争吵明显影响到店内男子与三姐弟的谈话,男子眉头一皱,三姐弟中的壮汉起身便喝:“吵什么吵,没见着爷几个在说话吗?”

  壮汉早有留意到他们争吵的内容,因他本身姓卫,自然是偏袒卫家人,几个跨步走过去,凶神恶煞道:“小娃儿们,你们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银子,莫拿什么落难诓爷爷我,爷爷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还多!”

  一时间七个乞儿都被足有四个他们大小的壮汉吓住了,季泷两步挡在他们面前,昂着没有半分畏惧的脸与壮汉对峙:“恃强凌弱,算什么英雄好汉?!”

  壮汉嘿一声:“爷爷我卫璜从来不是英雄好汉。”

  林琥反应最快,恰瞥见门外有要配兵刃的人进来,立刻掉头往那人面前跑,大声道:“大家看,光天化日之下以大欺小还有没有王法了,这家是黑店可千万别进来!这位大侠,您来给小子们评评理啊!”快到此人面前时,脚下一绊,林琥整个人往地上摔去,正心中暗叹祸不单行,闭眼准备承受接下来的疼痛,却感觉衣领一紧。他睁眼抬头看,面前是一个头戴纱笠并且将斗笠边沿压得很低的蓝衣男子,因为身高差距太大,他由下而上正好窥见此人容貌。

  林琥没读过书,说不出贴切的形容词更不会华丽辞藻堆砌,只觉得所见不甚真实,晃眼过后被扶正,脑子里的印象独剩那人脸颊上一道刚刚结痂的伤痕。

  那卫璜和季泷也看到了进门的人,季泷一瞅见此人腰上翡翠玉牌,马上匆匆别过脸去,而卫璜龇牙一笑:“兄弟,这事儿可与你无关。”

  入门之人充耳不闻,似乎完全没有参与到他们纷争中的兴趣,径直对店小二道:“小二,包两个面饼。”

  店小二愣了愣,他手中还紧紧握着季泷甩给他的钱袋舍不得放开,夹在卫璜和季泷之间不欲作为。倒是被称作公孙大夫的男子一手托腮倚着桌面,一手朝门口方向举杯而笑,有意无意道:“方才进来的少侠,你身上血气很重啊。不才乃一方游医,如果少侠愿意,我可为少侠把脉。”

  入门之人把脸转向公孙大夫方向,因为纬纱遮挡而看不见表情,只能听他淡声道:“花间派。”

  公孙大夫先是一顿,然后以托腮的手抚鬓,狐狸眼弯曲,甜甜一笑,嘴角边出现两个深深的梨涡:“是。”

  话尾余音尚未消散,忽然有水从公孙大夫持杯的掌中往外溢,而后闻哪里传来击破什么物件“叮”的一声脆响。同桌二人讶然细看,竟是那酒杯杯腹不知何时出现两个对穿的**,正往外冒酒水,淌到公孙大夫手中。

  入门之人开口:“多管闲事。”

  公孙大夫“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将漏水的酒杯放在眼前打量:“少侠好指力,陶杯半丝裂痕也没有呢。”

  说罢,将酒杯放回桌面,他站起身走到身侧五步外的墙壁,抬手将一根银灸针拔出。银针被拔出以后,龟裂纹以它钻出的**为中心向八方一直延伸到九寸外,大片墙泥剥落。

  “有趣、有趣,实在有趣。内劲凝于一点,后向四周发散,常人若被这一击击中,前者即使是头颅都能洞穿,后者即使是牙齿也能炸裂。”公孙大夫捻着针,连说了两声有趣,还放手在墙面上摸了两把。他挽鬓将银针藏入发间,回眸用歉意的语气说道:“啊呀,少侠心情似乎不太好,是我太过唐突了,不该出手试探。”

  话说这么说,公孙大夫面上可是半点后悔也没有。入门之人不欲与他纠缠,随手拿过店小二捧在手上准备递给几个乞儿的面饼,塞了几文钱便转身,出门纵马离去。店小二早被那层剥落的泥墙吓得够呛,一点反应都没有,呆呆地看着人离去。

  公孙大夫坐回原处,伸指戳了戳被倒掷回来的银针洞穿的酒杯,自言自语:“那位少侠似乎十分有趣,不过……到底是巫蛊之术比较吸引人,我接下来还是去古艾的好。呵呵,反正江湖这么小,总有一日能遇到那位少侠。”

  他抬头,对店小二道:“好了,将钱袋还给别人吧,欺负一群毛孩子很有意思?”

  店小二哪里敢和他呛声,乖乖把钱袋还给季泷,再拿来好些馒头面饼递过去。季泷心不在焉,管不得这么多拿了东西便与林琥等人离开。而卫璜重新入座后,心有余悸与另外两人说他当时就在那人面前,可根本没有看清那人的动作,若是那人对他出手,恐怕此刻他已在黄泉路上。

  公孙大夫恢复了慵懒的模样,没什么精神似的回答:“确实,一宫二教三门四派五家六道七山,他当在其中之一。”

  所谓的“一宫二教三门四派五家六道七山”,并不是按照强弱程度来排行,只为说的顺口,分别如下。

  一宫:飘渺宫。

  二教:明教,五毒教。

  三门:丐帮,唐门,天涯坊。

  四派:花间派,少林寺,崆峒派,霹雳堂。

  五家(按强弱):晋阳凌家,潭城许家,临安李家,金陵江家,古艾封人家。

  六道:清微,全真,武当,重阳,混元,太一。

  七山:华山,恒山,泰山,青城,衡山,天山,嵩山。

  以及各个中型门派或者小门小派数不胜数,往后不再重述赘述。

  这位公孙大夫是谁按住不提,而后要讲,那头戴斗笠匆忙离去之人,正是唐申。且不说这些天他经历了什么,只说他一路抄近路疾驰,总算在夜幕降临前赶到欧阳家。通传入门没多久,得知消息的雷元江携洛戈飞奔而来,一肚子思念关切的话语没来得及讲,瞅见他摘了斗笠后脸上那道伤疤,表情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快快快!取我的紫芝玉露来!”雷元江一声吼,跟在他身边快步赶来的的洛戈没来得及多喘一口气,就又回头奔走。唐申刚想要说话,便被雷元江捧住脸上下观察,再被拉着左左右右一通摸看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待雷元江嗅到他身上不轻的血腥味混合着药味后,雷元江一张脸几乎要拉到地上,一叠声道:“是谁!是哪个杀千刀的混账东西伤我宝贝越儿!看老子不一管子炸药把他炸的满脸桃花开似是故人来!”

  这声吼、这幅怒不可遏的模样,把随后到来的欧阳一家吓的够呛。

  “三……义父,您莫要动怒,气坏身子不好。”唐申劝道,“并非什么大事,我已经解决了。”

  “怎么不是大事?我家越儿的事都是大事!”雷元江横眉怒目,“越儿你莫怕,快与我说说究竟是哪厮,敢伤你,这简直是扇我霹雳堂的耳刮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唐申摇摇头:“义父,我所言您难道不信?事情已经了结,您无需动怒。”

  雷元江深吸两口气,强压怒气:“好好,我不动怒。但越儿你必须告诉我,你这伤是怎么回事,是那个狗胆包天的家伙伤了我越儿的花容月貌?”

  “……”似乎是被雷元江一时气愤的口不择言逗乐,唐申嘴角扬了扬,“是青衣楼。”

  “好一个青衣楼!”雷元江当场大喝一声,“前些日子我还把他们当猴子看,今儿却都蹬鼻子上脸了!好好好,待我修书一封,调个七八斤火药,将他们总坛炸个一干二净。”

  “义父,不必了。”唐申道,“这青衣楼,在我离开前,便已经被杀个干净,一人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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