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_狼烟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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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刚刚起身,他忽然站住了。

  风里带来一丝远远的声音,单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马上站住了脚,又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呜呜的风声。

  单军当自己冻迷糊了,可是他刚走出两步,就听见了风声里夹杂着的似有似无的一丝声音。

  单军猛然停住了脚步。

  口琴声。

  在夹着冰雪的风的呼啸里,那一丝断断续续的口琴声遥远又清晰,远得仿佛在天边,却又近得仿佛在耳边。

  刚刚起身,他忽然站住了。

  风里带来一丝远远的声音,单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马上站住了脚,又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呜呜的风声。

  单军当自己冻迷糊了,可是他刚走出两步,就听见了风声里夹杂着的似有似无的一丝声音。

  单军猛然停住了脚步。

  口琴声。

  在夹着冰雪的风的呼啸里,那一丝断断续续的口琴声遥远又清晰,远得仿佛在天边,却又近得仿佛在耳边。

  传来的是被风声切割成零散碎片般的曲调,那带着回声的熟悉的调子就像猛然挥来的一记重拳,重重地夯在单军的心上。

  “谁?”

  单军对山崖的上方大吼。

  “谁在上面?!”

  没有任何回答,单军顶着风的声音根本传不到上面。风里断断续续的一丝口琴声若有若无,缥缈得就像天空中的云,没等单军在惊异交加之间回过神来,那杳渺的琴声又消失了,好像从来也没存在过一样,只剩下烈烈的风声。

  单军窜向后面的山崖,身手迅捷如履平地,飞快地爬上了崖顶。上面是一片茫茫被雪覆盖的丛林,连接着后头无尽的山头,黑魆魆的茫无人影,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风过山头的猎猎。

  单军愣愣站着,茫然若失。

  “口琴声?”哨所里,马平川哦了一声,对单军:“那是林威。”

  “林威?”

  “那小子每天一大早就上山了,他有个口琴,经常带在身上,没事儿了就在山上吹一吹,这不这山里也没什么别的娱乐,只能自己找点乐子,他别的也不爱,走到哪儿想起来就吹几声。我早起看那小子被窝又是空的,八成又上山了,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这山里这么大,你听着近,实际上距离远着呢!他根本听不见你喊。”

  单军想起他起来时,林威的床铺上已经空了。

  “那小子,是想家了吧……”马平川说了这一句,也没说话了。

  单军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愣神,似乎早就遗忘了马平川的存在。

  “咋了?”马平川看着单军的表情,纳闷:“你也会吹口琴?”

  “……不会。”半天,单军才开口。

  “以前,听人吹过。”

  “是心上人吧?”马平川促狭地笑了:“你全都写在脸上了,哥们儿。”

  单军没接话茬,马平川本来还想再开几句玩笑,可是看着单军的表情却话被堵住了似的,说不出来。

  单军周身沉默的气息,让马平川不敢靠近。

  后来,马平川向单军介绍山里情况时说,山里除了他们哨所,还有两个军事单位,一个是昨天张新文他们去的维修站,在翻过连云峰下头的山腰上;另一个是哨所的一个辅助执勤点,在从连云峰还要往后的另一个山头的山顶。

  “那个执勤点,比我们这儿还苦。你听过‘一个人的哨所’吗?”马平川问单军。

  “一个人的哨所?”

  单军疑惑。

  马平川告诉他,天边哨上头还有一个辅助执勤点,被称为“一个人的哨所”,这是全军最孤单的执勤点,只有一个人坚守,本来是两个人,每三个月换防,但新兵老兵都不肯去,有新兵三个月下来见了人就哭。只有一个老兵,在这个一个人的哨所待了两年。他也是整个边防连的传说。

  “比起那班长的苦,我们根本就不算啥。你想想,一个人在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守了两年,一般人能做得到吗?换我我真不敢想。”

  马平川打从心底里钦佩地说。

  单军震惊了。

  在连云峰哨所,他见到了这几个战士的艰苦和孤独,他们尚且还有四五个人一起,一个人在这冰天雪地的雪山顶上,要如何度过日日夜夜?

  在连里了解情况时也介绍了连云峰哨所有辅哨的情况,这在边防部队不少见,单军并没多留心,他没想到这个执勤点的情况这么特殊。也许是因为一个人守辅哨不符合相关规定,老连长也没向单军说得那么细,这艰苦的环境,很多事都无法照章办事,单军也理解,只是对这个老兵生起敬重之心。

  马平川说,在他没来哨所之前,那老兵也在连云峰哨所。“他就是林威的班长,林威那小子,当初别人躲着来这儿还来不及,他一听他班长来了,二话不说也跟着来了哨所,后来老兵班长去执勤点的时候,那小子铁了心要跟着去,不让他班长一个人守,是咱们哨所里缺人没法儿轮岗,他班长命令他必须留在哨所里,他才留下了。就冲这,我们也特别感激那班长。在我们连里,没人不敬佩他,太不容易了,真的。”

  马平川感慨地说,叹息着:“是条真汉子。”

  “执勤点在哪?我过去看看。”

  单军对这个老兵油然而生一股敬意,想亲眼去看看。

  “今天不行,你看看外面又在下雪,这种天气没法过去,那山头比连云峰还高,还险。从这儿往后头至少还得走上两个小时。”

  天亮后就开始下大雪,索兰山已经进入了雪季,夜里的澄明到了白天都不复存在,峰顶上又开始飘起了絮絮的雪花。

  “你们前几天断了粮,那个老兵呢?”自从知道了有这个“一个人哨所”的存在,单军没法不考虑。他是来挂职的连长,那个兵就也是他的兵。

  “肯定也断了。他那的路比咱们这儿更难走,补给也更难送上去。不知道昨天副导他们来不来及给他送过去,我估计难,如果不行,等雪停了我们就从哨所里搬物资送去给他。”

  马平川想起那老兵的困难,也心酸了。

  单军坐不下去了,他到楼上的战备值班室,往军用维修站打电话。

  电话里叫来了张新文,张新文和司机以及另一个干事昨晚好不容易赶到维修站后就住在站里,计划今天返程时再接单军回连部。

  单军问起山里那个辅助执勤点的事,张新文也无奈,本来是有要给执勤点送过去的补给,但是没想到连下了两天的雪不停,车已经没法上那个峰头了,所以补给只能先留在维修站里,等天晴了再让维修站的几个工人给送上去。

  单军看看窗外的雪,这样的雪,看样子下几天都不会停。

  “我先上去,给那个兵送一点儿。”

  几天没东西吃,忍饥挨饿在风雪里守着哨位,铁打的战士也受不了。

  “连长,不行啊!”张新文急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怎么上去,走上去?绝对不行,太危险了!”

  单军已经不容分说地把电话挂了。

  马平川在锅炉房添了煤上来就听见战备室里的电话在不停地响,过去接起了电话。

  “是!副导!我是马平川!”

  听到张新文的声音,马平川赶紧立正站好。

  “快叫连长来接电话!”张新文匆匆地说。

  “连长?”

  马平川一头雾水。

  “副导,你是不是打错了,咱们这是哨所,连长怎么会在这,他不是在连部吗?”

  “不是老连长!是新来的连长!”张新文本来就着急,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是不是傻,就是昨天跟我一起到你们哨所来的那个,单军,单连长!”

  “啥?!”

  马平川下巴都快惊掉在了地上,话都接不上了,磕磕巴巴地:“他是连……连……连长?!”

  单军通过哨所的办公程序签了字,从仓库里取出一人份的储备粮,翻出索兰山军用地图,根据上面边防图的标识找到了那个辅助执勤点的坐标经纬度,在上面画了个圈。

  马平川忽然气喘吁吁地跑到储藏室门口,一个急刹停住了,扶着门框喘气,看着单军的表情五颜六色:“……报……报……”

  “你来得正好,过来看看是不是在这儿。”单军没在意他说什么,敲了敲桌上的地图。

  “报……报告连长!!”马平川涨红了整张脸,诚惶诚恐地立马挺直腰板:“副指导员请您接电话!!”

  “马班长,你干吗呢?”柱子莫名其妙地问,被马平川一脚踢在小腿上,“快过来站好!这是连长!”

  “连长?”柱子愣愣地看单军,压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马平川拉到身边站成一排,马平川又叫来了那头的老罗,除了从山上回来后接哨的林威,其他三个兵全都立正笔直地在走廊里站成了一排,绷得跟个钢炮似的,看着单军的表情别提多紧张拘束了。

  “报告连长!357哨点实到三人一人岗哨集……集合完毕请指示!”马平川磕巴着说,“对……对不起单连长,我们不知道你是……我们……”

  他们居然叫一个连长给他们唱了一宿的歌!几个人脸都绿了,舌头都打结了。

  “行了行了,”单军看着他们好笑,“这儿又没外人,是我没说实话,你们紧张什么。对外是上下级,对内就是一屋子战友,之前什么样就什么样,解散!”

  几个人总算放松了下来。“连长,那副指导员的电话……”马平川提醒。

  “不接了。”单军背起背囊,眼望着山崖后头。

  “我要上山。”

  不顾马平川他们的阻止,也不让他们带路,单军命令他们仍按照原计划的哨所巡逻任务去巡逻,自己背着背囊上了山崖。

  风雪中一路艰难,单军徒步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经纬度准确的地点,爬上陡峭的山峰,终于看见了山巅凹处一座小小的房屋建筑,单军拿出地图比对,确认就是这里没错,他顺着几十级已经被冰冻的台阶上去,在山峰的弯口,站在了一个犹如林场看林人小屋般的简陋房子前。

  单军来时做过思想准备,可是看到这个执勤点的简陋,还是让他吃惊。

  两间平房,窗户禁闭。单军敲了门,没有人回应,推门门开了,门没有锁,里面空无一人。醉.琉.璃

  屋子里还残留着烧炭炉的味道和微弱的一丝暖意,但显然人已经出去了很久,屋里没生火,空气早已冷却下来,泛着冰冷。

  单军环顾四周,相比之下,连云峰哨所的环境要好多了,这里只是一个辅助执勤点,而这个小屋看样子只是住的地方,房里只有简单的生活设施,真正的执勤点位应该还在山后更高的地方。单军看了屋里的样子,也明白确实没有锁门的必要。

  墙角一张简单的行军床,墙面因为常年的冷冻潮湿而斑驳脱落。中间是烟囱通着外面的炭炉,旁边摆着一张桌子,桌面上除了一些书籍,什么也没有。尽管屋里破旧冷清,但却如战斗连队一样内务严整,一丝不苟。床上的军被整整齐齐地叠成豆腐块,如刀削斧凿的棱角显露着钢铁般的军人作风。

  单军很意外,没想到这个老兵在只有一个人待着的深山老林,还能坚持着这样自律的军人风纪。这样的内务标准,他在边防连里也没看到有几个人能达到。

  这么一个优秀的战士,却独自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守着可怕的孤寂。

  知道这个老兵现在一定是在观察哨点位上执勤,单军没有找过去打扰他上哨,决定在屋里等他回来。

  他放下背囊,拍去上面的雪,把里面的储备粮拿出来放到隔壁的小屋,隔壁是锅炉房,在锅炉旁有个简单的灶头,冷清的样子显然已经多日没有开伙,不知道这个兵这几天是靠剩余的冷罐头撑着,还是跟哨所一样,连罐头也早已吃完。

  单军把东西放下,生起了屋里的炭炉,冰冷的四壁才渐渐暖和起来。他坐在桌前,翻了翻桌上的书,都是军事有关的书籍,还有兵器方面的杂志。

  单军枯坐了一会儿,已觉得百无聊赖,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在这样的地方熬过两年。

  角落挂着一套常服军装。平平整整的冬常服笔挺地挂着。在这个天边的云中哨位,几乎没有机会穿常服,可军装还是熨得没有一丝褶皱。

  单军看着那套常服,有点发怔。遥远的记忆中,在军区大院,在那间警卫连的宿舍,在那个烈日混合着蝉鸣的夏日午后,那时他靠在一个人的肩膀上跟他一起看书,也曾这么瞅着他的床角挂着的常服外套打发时间,那时他迷糊地睡了过去,朦胧中感觉到手指轻轻抚在他的脸上,温热地抚摸……

  单军猛然切断了记忆,沉默地望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白雪茫茫,除了雪山,还是雪山。即使关紧了窗户,外面呼啸的风声仍不时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发出奇形怪状的声音。单军往炉子里又添了几块炭,把屋子烧得再热乎一点,等那老兵下哨回来能暖和暖和。

  平时就一个人,执勤完回来屋子已经冻透了吧,等生了火再慢慢取暖,黑锅冷灶的,无边无尽的可怕寂静,这样的生活,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和忍耐力是不可忍受的,难怪那些换防的新兵三个月下了山,见人就哭。

  坐在深山云端这个仿佛被世界隔绝的简陋小屋里,单军想象着那个老兵是怎么在这个四壁如洗的屋里打发这几百个日夜,可他想象不出来。

  单军对这名老兵的钦佩,从心底发自内心。

  来到边防,虽然他另有原因,但到这里之后所看到的,却让单军动容。

  老连长和单军唠嗑的时候,意味深长地问过单军,为什么会到他们这来。老连长也是个明眼人,早看出来单军不是一般部队的路数,也听传言知道他本来要去国防大学深造,这样的军中骄子到边防部队,实在不是一个常态。

  “是带着特殊任务来的吧?”老连长心里挺有数。

  单军没瞒着,说,有这个原因。也有点儿别的原因。个人原因。

  老连长没再追问。

  单军把自己流放到这块边陲土地上,为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可是到这以后,在边防部队的所见让他的心受到了冲击。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个“一个人的哨所”,这个常人难以忍耐的地方,单军很难想象。

  能让单军服的人不多。可是现在,他却从心底对这个未曾谋面的边防军人怀抱由衷的敬意。

  他就这样在炭炉的噼啪声中等着,外面风雪依旧,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山里的天说黑就黑,很快就入了夜,那个老兵还是没回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听着越来越凌厉的风声,单军有点坐不住了。他决定去找找执勤点的观察哨,风雪大了,山里路况艰险,别出什么事。

  他打开军事地图,正在确定执勤点位的位置,就听到门外传来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

  单军刚刚抬起头,门就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扑面而来的寒气,站在了门口。

  单军看到一个全身是雪的雪人,被军大衣包裹着,沾满雪的棉帽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其他都是冰雪。

  他背着一支枪,脸被严严实实的棉帽遮挡着,帽子上,面罩上,肩膀上全都是雪,唯一露出来的眼睛,连睫毛也挂着雪霜。

  单军连忙站了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向他走过去。

  “你好!我姓单,是刚到边防六连挂职的新任连长。”

  单军自我介绍着,为了避免让对方对陌生人警惕产生误会,他直接自报家门。

  “听说了这个执勤点的情况,我上山来看看,你不在屋里,我就在这等着了。”

  他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向这个老兵伸出了手。

  老兵并没有伸手相应。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一座雕塑,看着单军,一言不发。

  背后的门还开着,那老兵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没有往屋里跨进一步,任屋外刺骨的寒风刮进屋里,让屋中的炉火都被风吹得颤巍跳动。

  单军的手停在空中,有些奇怪地抬起眼睛看他。

  光线很暗,这个兵整张脸都被裹着,看不到他的面容。

  寂静中,老兵终于动了。

  他反手关上了门,沉默地放下了枪,走到屋角拎起热水瓶,慢慢倒了一杯放进茶叶的热茶,放在了单军的桌前。

  然后他转过身走向屋角的脸盆架,把热水倒进盆里。

  “冻着了吧?外头雪够大的,过来烤烤火吧!”

  单军跟他搭着话,但是一身厚棉衣的老兵并不回答,也没有转身,沉默地解开面罩摘下了棉帽,背对着单军,弯下腰洗脸。

  单军了解这些人与世隔绝性格多少有些孤僻,并不以为意,捧起热茶喝了一口,身上起了一股暖意。单军对着老兵弯腰洗脸的背影,笑着说:“你的茶,谢了啊!”

  老兵一言不发地洗着脸,他猛地把脸扎进热水里,然后又突然地抬起,两只手臂撑着脸盆架子,也不去擦脸上头发上的水,任水往下滚落,就那样站着。

  “你叫什么名字?”

  单军见他一直不转身,问他。

  老兵没回答,一动不动地站着,片刻,才慢慢直起腰。

  “我叫单军,你……”

  单军的声音,突然像被凌空扯去,消失在了空气里。

  他看着向他转过身来的老兵,如同被闪电击中,心脏像被一把攫住,呆在了屋中……

  屋中炉火噼啪地发出声响,衬着窒息般的死寂。

  空气停止了流动胶着在空中,小屋中的一切都似乎不复存在。

  只有两个互相对面站立的人,隔着中间的炉火,四目相对,所有的语言都被屋外的风雪夺走,像时空僵硬凝结在这一秒,整个世界都停止了。

  单军站着,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凝固,感受不到一点知觉。

  如果眼睛可以欺骗,他不知道是希望眼前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影。然而单军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的大脑被突然抽走般一片空白,连手脚都不是自己的,只有眼前的人,只有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单军看着他,曾无数次穿梭在梦境和现实中才拥有的片刻真实,此刻一眨眼都会和过往所有的结局一样,连抬手拥抱都遥不可及。

  风霜并没有改变刻在记忆里的那张面孔,那双眼睛,那被他一寸寸抚摸吻过的刚毅棱角,一如当年,可是此刻那双无言的眼睛,那被未擦干的水浸透的面孔,却恍如隔世!

  他们就那么僵立着望着对方,目光完全无法移开彼此,喉咙却都被堵住般发不出声音,震惊空白后的脑海突如潮水倒灌,让单军猛然地惊醒,那一刹那一股巨大的重击紧跟而至,毫无预兆地重重夯在他的胸膛,猛然在他的心口开了一个洞,像万把利刃扎进单军的心脏,紧缩着滚起痉挛般的痛楚,那锥心般的刺痛,瞬间让他万箭穿心,痛彻心扉!!

  “连长!”门被推开了,张新文气喘吁吁地跺着冻僵的脚,冒着雪跨进门来,打断了屋里的凝固。

  “太好了,连长,找到你了!”

  张新文是从维修站赶来的。一听马平川说单军自己一个人背着背囊独自在风雪中上了山,张新文就急了,索兰山山况复杂,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后果不堪设想,他搁下电话就赶紧带着车从维修站赶来,雪大车难行路上花了好几个小时才赶到,车子上不来只能停在下面,他好不容易爬了上来,见到单军在屋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连长,我介绍一下,这是357哨辅助执勤点的周海锋,是我们连里一位优秀的班长。你们刚才已经见过了吧?”

  见老兵已经回来了,张新文给单军介绍着,回头看到老兵站着不动,连忙:“海锋,这是新到连里就任的单连长,你还站着干什么?”

  “……是。”

  老兵一声低沉的“是”,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眼睛面对单军,缓缓地抬起右手,用立正的姿势,向单军敬了一个刚正的军礼。

  “连长好。”

  低沉略带沙哑的三个字,像是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字一句,震动着屋里凝滞的空气,带来空寂的回声。

  单军没有回军礼,也没有回应。

  他直直地盯着那双眼睛,那熟悉的眼睛埋藏隐忍在无尽的沉默里,隔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单军眼前变得模糊不清。

  单军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们再相见,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他想过无数种答案,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他想过千百句话,唯独没想到是这一句“连长好”!……

  “连长,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见单军半天没有反应,张新文纳闷地看他,看到单军脸色像一张白纸,双拳紧紧攥起,单军对张新文一摆手,强忍着什么转身双拳摁在桌面上,那样死死地盯着桌面,胸膛起伏,一动不动。

  张新文默默叹息了一声。不管是谁来这个执勤点看了这的情况,都很难不心酸动容。

  “连长,你也看到了,这个执勤点条件非常艰苦,情况特殊,只有周班长一个人长期守在这里,非常不容易,这里……”

  张新文还要继续介绍情况,被单军打断。

  “让他下山。”单军没抬头,嗓音嘶哑,哑得张新文几乎没听清。“现在就下山。”

  张新文一愣,为难了:“连长,不行啊,按规定这里必须要有人守着……”

  “我替他守!”

  单军突然爆发的吼声惊呆了张新文。

  “我替他守在这儿!!”

  单军抬起来的双眼赤红,死死地瞪着张新文,那声爆发的吼声震动着空气,在屋中嗡嗡作响,让张新文一下子懵了。

  “这……”

  呆住的张新文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副指导员,”

  周海锋开了口,转向不知所措的张新文。

  “你是来接连长下山的吗。”

  “是啊,车就停在下面,”张新文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着急了:“连长,我们得赶紧出发了,再晚了就更下不了山了。连部联系了附近的林场派上来一辆铲雪车开路,马上就到,海锋换防的事,我们回到连部再……”

  “你下去,下去以后传我的命令,把周海锋调到连部,这个哨换我守,我来守。”

  “连长……”

  “这是命令!!”

  张新文呆呆地看着单军的样子,打从单军到连里,他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连长。”

  单军听着这一声,慢慢转过脸,周海锋迎着单军通红的眼睛,单军看向他,看着他那张刚毅如铁的克制面孔,那张面孔此刻面对着他,眼里布满血丝却收敛了万千情感,嗓音低沉,压抑,却坚决。

  “你跟副指导员走吧。山里的路危险,别再耽搁了。下山以后留在连部,不要再上山了。”

  单军握在桌上的手,越攥越紧。

  “我是连长,我说了算。”

  “……连长!”

  “别叫我连长!!”这一声声“连长”像刀子一样捅着单军的心,像最刺耳的音扎着他的耳朵,让他呼吸痛苦,他朝着周海锋,撕裂般的声音从他的胸腔里往外迸发:“你能守在这,我为什么不能?!……”

  “别再任性了!”

  周海锋忽然猛地大吼,再也忍耐压抑不了地爆发,那双眼也熬得赤红,爆发着无尽的情感,都在这声无法遏制的声音里,在空气中碰撞回荡。

  张新文连忙吃惊地阻止:“海锋!”

  他也明白过来了,看着他们,疑惑地:“你们……你们认识?”

  周海锋用力抹了一把脸恢复清醒,匆匆地对张新文:“走吧副导,我送你们上车。”

  他拎起单军放在门口墙边的背囊,打开门。风雪的寒意从屋外灌进来,周海锋决然地要迈出脚步,似乎再迟疑一秒都不能坚决。

  “……周海锋!!”

  风雪迎面扑在他的脸上,雪霜挂上他英挺的眉目,将那张完美的面孔打上苍凉的烙印。周海锋的脚步停住了,沉默的背影如挺拔的山峰,那背影在单军的眼中已是一片迷蒙。

  张新文看了看他们,低头接过了周海锋手里的背囊:“我去车上等。”

  他关上了门。

  屋里,单军死死看着周海锋,走了过来,他一步步地终于走到周海锋的面前,扳过他的肩膀,紧紧攥起他的衣领,把他拽到他的面前,让那张面孔终于那么近地在他的眼前,每一寸每一分都真实得无处可逃,再无可避。

  “……你为什么在部队?”

  “……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找你的?”

  “——你说话!!”

  单军的心在滴血,他问出的每一句,喊出的每一个字都在滴血,字字从他的喉咙里迸出,每一声都像在撕扯着伤口,迸出鲜血淋漓。

  周海锋看着他,在那么近的距离,在两人呼吸相闻,单军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看到那涨红的眼里想要深深掩埋却还是被他捕捉的痛楚,那痛楚如同子弹穿透单军的身体,将他一枪击毙,贯穿了心脏。

  五年了。五年。

  五年,他以为他可以忍耐,他以为当年的结果已经没有结果,他以为他做什么也回不到过去,他以为他在每一个他以为会在的地方,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

  千言万语,都来不及问出口,此时此刻,单军只知道手里攥着他,他就在他的面前,他就在他的手中,他的热量,他的体温,他身上的气息,曾经熟悉的一切一切,曾经疯狂思念的一切,他抓着他就像抓着一个不真实的梦境,可是如果这是真实单军宁愿这仍旧是个梦境,他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他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隔绝人世的冰峰绝顶,在这万里边陲的风雪寒屋,在这孤零零的天边云上,在被整个世界遗忘的地方!

  单军的手指在颤抖,他就那样紧紧地揪着周海锋,目光如同描摹一遍遍描摹过他的脸,他的五官,单军想看清楚,可在这么近的地方他却仍然看不清楚,像一片雾气蒸腾着他的眼睛,单军不明白,他为什么就是看不清,他用力甩了甩头,眼前仍然是那片模糊,直到周海锋的手指碰触到他的脸上,那已经被冻得僵硬冰冷的手指怕冻着单军似的,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抹去了单军眼角滚热的液体,一遍遍轻轻地抹去。

  “别哭。”

  周海锋微微地笑了,深深凝视着单军的脸。

  这张脸,陪伴他度过每一个深山孤寂的白昼,每一个风雪漫天的夜晚。

  “……黑了。”周海锋轻轻抚过单军的脸颊,冰凉的手指带着不敢触碰的迟疑,目光一遍又一遍,代替着冻紫的手指,抚摸在单军的脸上。

  “……像个军人样儿了。”

  周海锋刚毅的面孔,在深浓的温情中笑了。

  单军猛然地把周海锋扯进自己的怀里,紧紧把他搂进了胸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身体,用尽全身的力量抱着他,贴着周海锋的脖颈,埋进他被雪浸透的肩头,发出了男人的痛哭……

  风雪席卷着这座天边上的孤哨,跳动的炉火成了这雪山冰峰唯一的温暖,大雪笼罩着这座小屋,天地间只有小屋里两个紧紧相拥的军人……

  下山的路上,外面的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只有铲雪车推着雪开道的声音,大灯照亮着路面,在黑魆魆的丛林中照亮出一道光线。

  单军坐在车上,望着一片漆黑的外面。风刮着树上的雪片不时飘过窗前,在开着暖气的车里也能感受到雪落车窗的寒冷。

  车里寂静一片,只有张新文偶尔说几句,单军一直看着前面的铲雪车,和车上坐着的身影。

  在那个小屋,等单军的情绪释放冷静下来,周海锋让他下山。

  “你是连长,你有连长的职责,我是守哨的哨兵,我也有我的职责。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有各自的职责要守,所以现在你必须下山,我也必须留下。”

  当周海锋这样对他说的时候,单军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恨透了职责这个词。

  是,现在的他们不是五年前了,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胡天胡地横行霸道的轻狂少年,他也不再是军区大院里的篮球场上,在灿烂阳光下沐浴着自由的周海锋。那时他们的距离只有球场和家属区的那一道栏杆,现在,他们从天各一方横跨万里,站在了彼此的面前,面前却横亘着这个词,职责。

  在部队这些年,单军的肩膀上扛着的不再是张狂少年的肆无忌惮,而是沉甸甸的军人荣誉。他已经知道责任两个字的分量,懂得一个军人的职责大于一切,那不是一句任性的“****职责!”可以卸去的重量,可是现在,在周海锋的面前,就站在他的眼前,这两个字却像一道牢笼,让单军想把它粉碎扔进悬崖山谷,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因为周海锋不能。在这里,职责对于他,就是不容亵渎的使命。

  但单军不会再把周海锋丢在这个地方哪怕一分钟,一秒钟他都不能忍受。

  他不再废话,马上动手收拾周海锋的背囊,周海锋拉住了他。

  “……单军!”

  单军搡开他,动作迅速毫不迟疑,把洗漱用具训练装具、把周海锋那件挂着的常服取下塞进背囊里,周海锋要抢过他的背囊,单军突然沙哑着猛地提高了嗓门:

  “你给我立正站那儿!!”

  他的吼声带着命令,周海锋站住了。

  “现在我是连长,我命令你不要动!”

  单军瞪着通红的眼眶,如果只有连长的身份才能让他服从,他就是连长了!今天他就是把周海锋扛下山也要把他从这里带走,去哪都行,只要离开这里!违反了规定又怎么的??所有的后果他负责!

  “……”周海锋沉默了,面对一个连长,他只是一个战士。

  单军把背囊背在背上,过来抓着周海锋。

  “走。”

  周海锋脚步生根,纹丝不动,单军抬起充血的眼睛,一字一句:“今天要么我跟你留,要么你跟我走,是我留下还是我把你扛上车,你自己选!”

  “报告!”屋外传来脚步声和带着喘气的报告声,是和张新文一起跟单军上山的干事。

  “连长!我和副指导员商量好了,我在这,请你和周班长快上车吧!”干事隔着门喊着……

  门外,张新文也跟在干事后面上来了,张新文也看出来了,今晚单军非得把周海锋带走,可如果没有人守在这里,周海锋决不肯擅离职守,局面就只能僵在这儿。这个僵局必须有人来打破。

  张新文说,都别争了,连长,我已经和陈干事商量过了,这样吧,天也晚了,今晚我们先回连云峰哨所,连长你们既然是认识的,很久没见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就请陈干事先替海锋在这里值守一夜,海锋跟连长我们一起先回哨所,那里条件好一些,也方便你们聊聊,让海锋也可以先吃上口热乎饭。铲雪车的师傅跟着一起住在哨所,明天是下山还是调别人过来换防,连长到时候下命令……

  车身晃动着,车里却是异样的沉默。周海锋坐在前面的铲雪车上为司机引导方向,而张新文坐在军车里想问,可是看着单军的脸色,又不方便开口,只在心里纳闷,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猜到这是一场老战友的见面,可是这其中的内情,外人又能感受到多少?如果他们是早就认识的战友,突然看到在这个边关哨卡、天边孤哨的战友,在这样的地方待了两年,是什么心情?

  张新文默默叹了口气。他多少能够想象单军现在的心情。所以他什么也没有多问,不去打扰车后座上的单军。

  摇晃的车身和纷落的雪花里,张新文听到单军在后面问他:“副导,周海锋是什么时候到六连的?”

  单军的声音低沉发闷,在车里几乎难以听清。

  张新文叹了一口气,“三年多了。连部一年多,连云峰哨所小半年,还有两年就全都在执勤点上了。”

  张新文心中也涌上一股难受和酸楚,身在边防,没有人不知道索兰山上的哨点意味着什么。357哨点,这个在全军最偏远,最艰苦的哨点,不是普通人能待的地方啊……

  “……这个执勤点是为了看守保护军用通讯电缆,就在那山崖下面,前些年那些通讯电缆都是涉密的设施,必须看守着防止被破坏、防止偷盗损坏,这几年军事建设上来了,也建了新的线路,这儿也没那么机密了,但是仍然很重要,在上面正式下文撤点之前,这个哨上还是必须有人守着,这是规定,也是海锋坚持的理由。这个地方苦,没有直通饮水,山顶也没有淡水,就连喝的水都是供水车送上来的,不攒着省着,就不够喝不够用。冬天索兰山封了山,供水车没法上来了,喝水就全要靠到山腰里的湖里一趟趟去背冰,把冰块敲碎了用背篓装满,再爬上山来带回哨点,风雪大的时候,这背着冰上下一趟就要四五个小时,随时会有滚到雪沟子里爬不上来的危险……”

  张新文说不下去了,是个有感情的人都不会不难受,人心都是肉长的,军人也是人,谁亲眼看到这么艰苦的环境,这么多的困苦危险,能不心酸呢?

  “……连长,别问了,你要是海锋的朋友,……还是别打听了。”张新文拿下眼镜,抹了一把脸,开车的士官也沉默了,车里笼罩着沉重压抑的气氛。

  一阵寂静,张新文听不到车后座上的单军的声音,只有车窗外呼啸的寒风……

  有铲雪车开道,路上车开起来没那么艰难,不久到了哨所,他们下了车,正碰上从哨所门前台阶上下来的一个战士。

  他肩上扛着一个袋子,一抬头看到下车的周海锋,愣住了,大喊了一声:“班长!”

  林威放下了肩上的袋子,直直地冲着周海锋,像完全没有看到别人,踏着雪地飞快地冲到了周海锋的面前。

  “你怎么来了?”

  林威惊喜地问,他平常总是一脸冷漠,那张俊秀的脸上也几乎没什么表情,现在却像换了个人,眼神热切高兴,泛出一股急切。

  林威正要去给周海锋送补给。他下了哨后不顾天黑雪大,一声不吭地扛着补给袋子就出了哨所,他向来独来独往,马平川他们也不知道他去哪,也就没跟他说起过单军已经送过补给上去。其实这天凌晨林威就已经去送过一趟,怕分量不够,晚上还想再送一些。

  张新文简单地跟林威说了情况,听说了周海锋在这里休息一晚,接下来可能会换防到连部去,林威看向周海锋,眼里从惊讶到激动,一步上前,一把把周海锋紧紧抱住了。

  “太好了,班长!”林威用力地抱着周海锋,埋在他的肩上,仿佛周围完全没有别人存在,“你终于能下山了,班长!班长……”

  周海锋拍了拍他的背,“行了,林威。”

  林威却仍然不松手,听到旁边一声冷喝:“你!”

  一个东西向林威脚边飞过来,林威反射性地松开了手闪开,一个背囊落在他面前的雪地上。

  “班长的装具!拿进去!”

  单军语气冰冷地命令,冷得像冰碴子。

  林威抬头漠然地看了单军一眼,认出那是周海锋的背囊,还是弯腰拿了起来。

  进了哨所,马平川他们看到周海锋来了,马上兴奋又亲热地围了上来:“周班长!”

  虽然同在索兰山上,但连云峰哨所和辅助执勤点各有各的职责,周海锋只有一个人,更是不能离开岗位,虽然同在雪山,但碰面的机会也很难得,现在见周海锋来了,哨所里的几个战士都跟亲人来了似的高兴。

  听张新文简单说了单军和周海锋是以前就认识的战友,马平川和柱子他们更惊奇了,还好奇地想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张新文给他们严厉地摇摇头,几个兵也不敢多打听了。

  “还有没有吃的,要热的。”单军一进哨所就匆匆地问马平川。

  “有,有。”马平川看了看单军,“连长,你眼睛怎么了,怎么充这么多血?”

  “少废话!赶紧!”

  “是!”

  马平川赶紧拿了筒装面条来,见了单军迅速挽起军装袖子的样子,“……连长,你要亲自动手啊?”

  马平川就这么愣愣地站在旁边,看着单军一言不发地煮了那碗面。

  在部队的生活,单军早就学会了一切生存武装技能,包括埋锅造饭。从前他在家里的少爷日子,酱油瓶倒了都不扶,那是在家里,在部队,什么都要会,包括做饭。可是单军从来没有给别人煮过东西,哪怕是一碗面。一次都没有。

  锅炉房里,周海锋坐在炉边烤火,林威寸步不离地陪在他旁边,不停往锅炉里铲着煤让屋里烧得更暖一点。

  单军端着刚出锅的面,站在了门口。

  “出去。”

  单军盯着林威,一摆下巴。

  林威抬头瞥了他一眼,也不去管这是连长还是谁,坐在那儿不动。

  “林威,你先出去,我跟连长有话要谈。”周海锋对林威说。

  “班长,我在这儿陪着你。”林威倔强地说。

  “听话。”周海锋的语气严肃了。

  林威不做声了,不情愿但仍然顺从地站了起来,扫了单军一眼,走了出去。

  单军关上门,把手上端着的面递到周海锋的手上。

  面热气腾腾冒着热气,上面盖着满满的热菜,还有热过的罐头牛肉,火腿肠,卧着两个鸡蛋。周海锋捧在手里,碗烫烫地传来热度,温暖着他的手指。

  他抬起头看了看单军,单军看着他。

  “你做的?”

  周海锋看着单军的眼睛。

  “不像吗?”

  周海锋笑了笑。

  “不像。”

  “为什么不像?”

  “你什么时候会做这个了。”

  “早就会了。只是你不知道。”

  单军迟缓地说。

  周海锋沉默。他慢慢叉起了碗里的面,送进嘴里。

  单军就那样站在门边,一直看着周海锋吃完那碗面。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锅炉房里只有锅炉烧着的沉闷声响,将房间内的静默更衬得鲜明。

  周海锋吃面的时候,单军的目光像上了锁,就那么始终笼罩在他身上,直到周海锋一直把面都吃完,什么都没剩下。

  “味道还成吗?”单军终于开了口。

  “……有能耐了。”周海锋微微地开着玩笑似的,抬头看向单军,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随即又伴着一阵沉默。

  “比不上你的手艺。”

  单军说,目光收回来,看着对面苍白的墙。

  “有一次,我在旅里值班,饿了,什么也不想,就想吃口蛋炒饭。我让炊事班给我做,他们炒了一大盘儿,我吃着,怎么吃也吃不出那味儿。我说算了,等休了假回城里找馆子,那么多馆子,我一家一家地点,一家一家地吃,总能找着那一口,找着那个味儿,找不到一样的,我找个差不多的还不行?后来休假我回去,我真去找了,说起来挺对不起粮食,给我糟蹋了不少粮食,但就是不对味儿,不对,怎么吃都不对。”

  周海锋不发一语。

  “你说不就是一蛋炒饭吗?怎么就味儿不对了?怎么就哪儿哪儿都不对?我不明白,你给我整整明白。”

  单军望着墙,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周海锋说。

  “对了,我说的那旅是特战旅,你还不知道吧。我毕业了以后先在集团军的侦察营,后来进了特战旅,在特战分队。离这儿挺远,你不知道,我也不提了。”

  “我知道。”

  周海锋说。

  单军靠着墙。

  “你知道。”

  单军的表情不知道是带着自嘲的笑,还是没有。

  “你知道。”

  单军重复地说,目光看着空气中不知名的一点。

  屋里回归了寂静,单军的胸膛渐渐急促,加速了起伏,深深地吸了口气才能压下胸膛里那股压迫的翻滚。半晌,单军才终于开口问出了一句:

  “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找你。”

  周海锋坐着,目光望着燃烧着的炭火。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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