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_狼烟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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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前面还有多远?”

  “报告,还有七八公里。”

  单军抬起头,站在及靴的雪地中向上望。

  寒风裹着雪片打在他脸上,漫天飘雪里,前面的山路已经看不清,峰顶笼在一片寒冷的雪雾缭绕之中。

  传说中的“天边哨”,像真的远在天边,完全不见影踪。

  单军来到J省军区某边防团边防六连挂职连长,已经大半个月了。

  边防六连连部在索兰山脚下,靠近一个边境小镇。这里位于中俄朝三国交界地带,边防连就在三国边境的扼要之处守护祖国的北境。

  从边境小镇出发要走三个多小时才到达山脚下的连部。连长姓赵,今年已经三十大几,马上就要转业。向单军介绍情况时,老连长说,边防六连是团里执勤点位最多、分管边境线最长、驻防最偏远的单位,分管着200多公里的边境线,也是团里最苦条件最差的单位。

  “这地方,新兵怕被分来,干部也怕被分来,不是觉悟不高,实在是太苦,太远了。”老连长叹息着摇了摇头。

  单军来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个在全军有名的艰苦单位,但是实际来到边防连,发现条件比想象的还要艰苦。气候酷寒,水电不稳定,连队设施简陋,电视信号时断时续,由于周边都是密林,林子里常常有雷电,经常造成大面积地停电。方圆附近人烟寥寥,只有一些住在山里的边民,连队出入采购什么的要开大半天车程去镇上,遇上雨雪天气由于山路路况太差,出入就更加寸步难行。

  单军刚到边防连的时候,老连长向全连介绍这位新来的蹲点干部,官兵们列队鼓掌欢迎,表情却是木然的,甚至有点无动于衷。

  “你别见怪啊,这也不能怪他们。”

  老连长也是个耿直的人,和单军熟悉以后,说话也没藏着掖着。

  边防六连是全军有名的苦单位,从上面派下来的各种蹲点、挂职、到基层体验生活的部队干部也没断过,有军事有政工的,也有技术兵种,还有各种团里的宣传干事、股长、军医助理员等等。长的待了半年一年,短的一两个月就走了。有的是实在太苦待不下去,想办法找关系调走了,有的则是另有原因。这几年蹲点的干部像走马灯,边防连私下里说,有些干部就是来“镀金”来了,在全军最艰苦的边防单位吃过苦、受过罪,履历上就像镀了一道金边,等挂职一结束就去了好单位调衔升职。这些挂职干部屁股还没坐热,连人都还没认全,时间到了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人来了,心没来。”老连长苦笑,也无奈。

  当然也有真心实意想扎根边防的,但是架不住这地方条件实在太恶劣,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就说边境巡逻,以前有个来挂职的助理员跟着巡逻战士一起走了一趟巡逻线,翻山越岭,来回九个多小时,回来人就躺倒了,打了两天的吊瓶才缓过来。

  对于这个新来的年轻连长,六连里都在纳闷。

  单军来的时候原部队番号是保密的,并没有写在交接档案里,原单位只是简单写了个代号,所以这边没人知道他的具体来路,只知道他是发达地区大城市人,而且听说还是自己主动要求来的。

  放着繁华的大城市不待,万里迢迢跑到这山高水远的边疆找罪受?不是得罪人了就是来镀金的,不知道这回能撑多久走人

  连里上上下下嘴上没说,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单军刚来不久,连里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边防连有一批军马,因为这里山高林密,巡逻车到不了的地方就要靠骑马巡逻,因此骑马训练也是边防连战士的常训内容,包括马背上熟练使用武器装备。这天单军在观摩战士们骑马训练,他还没正式上任只是在熟悉情况,可带训的排长却忽然来了一句:“我们请新连长做个示范好不好?”

  “好!”战士们起哄,都等着看洋相。之前有些蹲点干部连马背都爬不上去,更不要说骑马做战术动作了。

  “我示范?”单军还能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下了马场,早看得手痒了:“行,试试!”

  张新文过来呵斥那些战士:“闹什么?”连忙阻止要上马的单军:“单连,别逞强,这儿的马烈,认生,上回有个参谋骑上去就摔了,没练过的真的不行,别听这帮小崽子起哄,太危险。”

  “摔我?”单军傲气地一笑,拍拍马脖子,“那得看看这匹马的本事!”

  他翻身上马,动作锐气利落,看得连队的人有点发愣。单军长腿一跨将马肚子夹紧,一抖缰绳马就在雪地上疾驰了出去,转眼奔出了四五百米!

  接下来全连的人都哑巴了,远处高大的军马四蹄腾空踢起一片打着旋的雪花,单军一身作战迷彩,骁勇的身姿在马背上如猛虎脱笼,伴随着急骤奔腾的马蹄声,白茫茫的雪地上一人一马,如入无人之境,张新文在原地看得目瞪口呆,战士们也看傻眼了。

  骑马是单军玩儿剩下的,难得了别人难得了他?当兵前还在军区大院的时候单军没少骑过马,江北那个跑马场他是常客,在城东有个陆军后勤基地,其中有部队对内的训马场,教单军骑马的都是实打实的军马骑乘教练员,那手上都是真功夫,可不是外面俱乐部教练的花拳绣腿,教的就是军事野外骑乘和战术应用骑乘。单军这种特殊的出身让他小小年纪就能在这方面有得天独厚的经历,要说特权,他这也算是特权,可也因为有了这些特殊经历,造就了单军野马一样的性子,对这种男人天生都爱的运动,他能玩的全都玩过,能挑战的全都挑战过,哪样也没落下。

  到了边防连,没那么多刺激的军事训练,单军确实待得有点憋闷,自打看到有军马,他早就手痒了。

  索朗站在队伍前面,意外地看着。他就是刚才带头起哄的排长,蒙古族人,一个勇猛的蒙古汉子,见多了肩不能扛马不能上的干部,对这些来镀金蹭资历的人非常反感。看这个新来的连长这么年轻,又是军校毕业的学生官,看着也不像有什么本事,本来想给他个下马威,可眼前这一幕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等单军过足瘾骑马回来,全连都有点发懵地傻看着他。索朗抛上去一杆枪,单军在马背上接在手里。

  “单连,敢不敢露一手?”

  索朗示意远处的射击靶位,他看出来了,这小连长有两把刷子,可光这样还不能让他服气,他要探探他的底。

  单军向远处看了一眼,距离200米处的胸形靶上在心脏的位置挂着随风晃动的气球,他勒紧缰绳兜回马头,两腿夹紧将马稳住,在晃动的马背上,这移动颠簸的射击感让他想起了装甲步战车上的随车移动靶射击,熟悉的感觉让单军脑海中仿佛又响起了步战车的隆隆声,似乎又闻到满场硝烟的味道,这味道让他兴奋,让他血热。

  马站稳的瞬间,单军举枪就射,枪声蓦然炸响,气球应声而炸!

  “好!——”雷鸣般的叫好,索朗和战士们都呆住了,掌声啪啪的热烈,部队就是这样,你行,别人就服你!

  单军跳下马背,把枪丢回给索朗,索朗接过枪大声说:“报告!”

  单军:“讲!”

  “我请求和连长比一比!”

  “可以啊!比什么?”单军也起了兴。

  “我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我不占这个便宜,我们下来比,就比400米越障,输了的光身板户外军姿1小时!”

  索朗眼里蹿着好胜的火苗。马背射击是一个高难度的科目,这个距离射中目标连里除了索朗还没有别人能做到,索朗被激起了斗志,马上发起了挑战。

  “好!”单军也没废话,两人在战士们兴奋的簇拥下进了越障场。

  索朗是边防六连的训练尖子,体能和军事素质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在整个边防团都顶尖。

  从小长在蒙古草原,他有强壮的体魄和过人的体能,这使他当兵以后一直是个尖子,虽然现在雪地上越障会影响一些速度,但是这个项目他很有自信,他不会输。

  可是,直到索朗回到终点的时候,还不太明白他是怎么输的。

  他不相信这里有比他更快的速度,但是他亲眼看到了。

  那甚至不完全是速度的差异,也不是体能的差异,那到底是什么差异,索朗作为一个军事尖子的本能感觉,那是另一种差异。

  他不会总结,如果他会总结,他觉得那几乎是来自不同兵种的差异。

  索朗在脑海里闪过三个字:特种兵。他没见过特种兵,他觉得这不可能。

  战士们张着嘴,不知该喝彩还是不应该,他们还没面对过索朗排长输了的场面,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我输了!”索朗堂堂正正地认输,毫不犹豫地脱下军装,光着膀子立正姿势站在了户外零下的气温里。

  战士们不忍地看着,索朗不愧是个硬汉,像块钢板,岿然不动。

  “身材不错!不过你这秀肌肉犯规啊,难道咱们六连就你有看头?你们说,是不是就他有看头?”

  单军站在全连前面大声问。

  “不是!”战士们回过味儿来了,含着笑用力回答。

  “那咱们要不要证明一下?”单军霸气地问。

  “要——!”

  “听我口令!全体都有!”单军向雪地中间一指:“科目!抗寒冷训练!脱了一起上!”

  他第一个把上衣一脱,露出强健紧绷、腹肌分明的上身,战士们紧跟着都把上衣脱了,跟在单军身后冲进雪地中,一群精壮赤膊的小伙子们欢呼着跳进雪里,把大片大片的雪花往胸膛上擦,往战友身上泼,雪地上生龙活虎地闹腾起来,在寒冷中发出血性的喊声!

  “连长!这……”索朗还没反应过来,被单军拖过来就往雪地上摁:“过来吧你!”

  他手一招,战士们七手八脚一拥而上,不容分说把索朗的脸强摁进雪堆里,一张古铜色的脸顿时满头满脸都是雪,大家哈哈大笑,索朗好不容易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也大笑着抓起一团雪向领着头坏笑的单军扑了过去,战士们嗷嗷地起哄……

  不远处,老连长和张新文在一旁看着他们闹腾,看着被战士们围在中间一起赤着膊撒欢的单军,老连长欣慰地笑了起来:“这小子,行!”

  休息时间,索朗坐在台阶上喘着气,扭头对单军,真诚地:“单连,我服你了。”

  单军笑笑,拍拍他:“你也不赖!”

  索朗好奇地问:“我能不能问问,你是哪个部队过来的?”

  索朗对单军的来路产生了好奇。他觉得单军不是从普通部队来的学生官,当兵的手里有没有,一出手就能掂出斤两,这是瞒不住的,更逃不过他这种老兵的眼睛。

  “军事机密,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啊?”单军在手上缠着军用固定绳,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打马虎眼。

  “好吧,反正你不简单,在边防团四百米障碍我只输给过一个人,现在又多了你一个了!”索朗笑着说。

  “还有人赢过你?”单军有点意外。

  索朗的越障成绩确实相当出色,虽然单军赢了他,但索朗绝对不差,他的成绩即使是放在优中选优尖子扎堆的特战旅也是名列前茅的,在普通连队那绝对是顶尖了。

  “当然,他是我们团的‘战神’。”索朗钦佩地说。

  “战神?”单军好奇地问,提起了兴趣。

  “谁?”

  “我们团的兵王。没人是他的对手,有他在,我们只能争第二,第一永远是他的。”索朗的语气中不仅有佩服,还带着神往和尊敬。

  “这么猛?”单军不知道这万里之外还有******物,给索朗这么一说,倒想见识见识。

  “他现在人在哪,团部?”

  索朗摇了摇头,抬头向上看去。

  单军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索兰山的山顶。

  山顶高耸入云,根本看不见没入云端的山峰,只能看到上头的云雾缭绕和积雪包围着的一片雪山。

  “他在天边,在云上。在最接近天的地方。要不然,怎么是战神呢?”索朗虔诚地看着山顶,景仰地说。

  单军愣了一下,没再问,看了看那虚无缥缈的山峰。

  他感觉索朗口中的战神,隐约不像是现在存在的。单军不问了。

  边防部队有很多牺牲的军人,到这里之后,单军已经了解了很多。所以,听到索朗这不同寻常的回答,单军怕又触碰一段带着血和痛的事迹。

  他想,也许那是一位已经牺牲在边境线上的烈士,最终成为了这里的一个故事。他或许曾经是某个优秀军人,而现在是边防军人信奉传承的一种精神,一个信仰。

  半山腰上,几个人合力终于把军车从冰包子里推了出来。

  凛冽的寒风和雪片迅速在单军的棉帽上裹上一层严霜。

  这趟上索兰山,是单军自己要求的。

  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索兰山山顶的连云峰哨所。

  连云峰哨所位于海拔2000多米的高山上,是整个边防团最偏远、最艰苦的哨所。

  单军刚到边防六连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个哨所。边防连连部在山下,山上有一个偏僻的边防哨所,是整个边防团最艰苦的地方,被称为“天边哨”,因为在高山上,终年积雪,每年有半年是大雪封山,只能靠每半个月送一次给养,大雪封山后给养不能及时送上时,只能被困在山上忍饥挨饿受冻,犹如一座云海孤岛。

  但最艰苦的不是条件,而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寂寞与孤独。

  现在索兰山马上就要进入封山期,这趟上山就是连队上去给哨所送给养的,如果这趟送不上去,后面接连进入风雪天,山上的官兵就够呛了。

  单军要求跟车一起上山去哨所看看,老连长和张新文都阻止,这个季节山上条件艰苦,进山非常危险,为了新任连长的安全考虑都劝他这次不要跟车,等明年开春后情况熟悉之后再上山,但是单军不为所动,还是坚持跟车上了山。

  “单连,叫连里来个车送你下山吧,前头路难说,你就别跟着上去了。”张新文担心新连长的安全。人刚刚到连队,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没事儿,你们能上我就能上,走吧!山上的弟兄还等着!”

  “是!”

  司机重新发动了车,艰难地磨着方向盘在雪中辨认着道路。

  单军问张新文:“上山的路都这么难走吗?”

  “是啊,尤其是这个季节送给养,车十次有九次抛锚,有时候天气太差只能是半道返回。没办法,就是这个环境这个路况,山上条件太艰苦,这附近连个人家都没有,等到封山了,下面的人上不去,上面的人下不来,就跟与世隔绝了一样。”

  单军看向窗外。窗外被风雪模糊了的景象中,影影绰绰只看到层峦叠嶂的山影,绵延到天边……

  短短的七八公里,车开了两个多小时才终于接近了山顶。

  山顶的风呼啸而过,飞雪中单军看见了哨所的形状。

  他终于知道,这个哨所为什么被叫作“天边哨”。

  连云峰哨所位于索兰山的最高峰连云峰上,紧靠悬崖绝壁,一座四四方方的哨所营房,四周被护栏围起来,圈出一块平地。上山路只能开到哨所下面,需要步行爬上十几级陡峭的台阶才能上去,从下面看哨所几乎是悬在空中,和天际线连成一体,被笼在浓重的云雾里。

  司机艰难地顶着风停在空地上,单军和张新文下了车,刚合上车门,张新文抬头看到哨所里刚好走出一个兵,喊:“哎!那个兵!”

  那战士瘦瘦高高,面孔俊朗,表情却很冷漠,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就转身向哨所后面的山崖走去。

  “哎!你……”张新文见这个战士对他们不理不睬,愣住了,还要喊,却见这个战士根本不理会,在风雪中徒手攀上后面的山崖,身手敏捷地飞快攀上一截崖壁,转眼消失在山崖上的丛林里。

  哨所里响起急切的脚步声,两个兵冲了出来,急忙忙地在雪里列队成一排,站得笔直。

  “副指导员好!”两个兵笔挺地向张新文敬礼,“357哨点两名到位一名外勤一名哨岗!集合完毕请指示!”

  张新文还了礼,发火:“刚才那个兵怎么回事??不像话!”

  为首的一个兵二十三四岁,长相透着机灵,愣了一下,对张新文解释:“副导,你知道的,……他就那样儿。”

  “他干吗去?”张新文火大。

  这个兵抬手向上指了指,张新文见了,不再说话了,也没再继续问。

  几个人一起卸下了补给物资搬进哨所,张新文和司机还要趁天没黑赶着去山里另一个军用维修站送物资,还没来及正式向哨所介绍单军,单军让他们抓紧时间出发,这里他自己会介绍。送走了张新文,单军拎着东西进了哨所,哨所里那两个战士热情地把他这个生人迎进去,帮他拍去身上的雪。

  “唉,多久没见着活人了,激动啊!”那个脸上透着机灵劲的志愿兵眼里像带着光似的,上上下下地瞅着单军,表情一脸激动。

  “马班长,这什么话啊,我不是活人啊,指导员不是活人啊?”另一个战士是个新兵,长得朴实憨厚,肩章上只有一道拐,憨憨地说。

  “你不算,指导员也不能算,我说的是新鲜的活人,你到这三个月了你见过吗?”

  马平川二十四五岁,是个二级士官,西北人。马平川是真的激动,自从上了连云峰哨所,哨所里进进出出就是那么几个人,几张脸,抬头一看是他们的脑瓜子,低头一看是他们的脚丫子,除了每半个月来送给养的连队司机和个把老兵,就再也没见过别的人,导致他一见到生面孔就跟见了亲人似的条件反射地激动,从心底里往外激动。

  “兄弟,别吓着,这地方,人是个稀罕物,见一次新面孔有多不容易,你以后就知道了。等你在这儿待久了你也和我一样,见着新来的就激动。”马平川帮着单军把行李安顿下,拍着单军棉衣上的肩章:“你也士官?下士,刚转的志愿兵?”

  单军上来的时候走得匆忙,临时向边防连里的一个士官借了件挡风的棉大衣穿着。

  “是啊。”单军没说破。

  “那我比你老兵,来兄弟,喝杯水,热乎热乎。”

  马平川一直不停地说话,好像存了很久的话没地方说一样,似乎不停说话都是一件让他开心的事。

  他带着单军参观了一下哨所,单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说是参观,其实哨所很小,几乎没什么可看的。

  为了方便观察敌情,执行边哨守卫任务,哨所都是建在山顶上。连云峰山顶半边是靠着一截突出的崖壁,哨所就倚着崖壁而建,另一边是狭窄的山路供上下通行,另外两边全都是陡峭的悬崖。地方有限所以哨所很小,光秃秃的在山脖子上,在这个面积狭窄的峰顶上,哨所就像一艘孤零零的船只,停泊在孤立的一片孤岛上。

  哨所旁有塔楼,里面是观察哨位,营房上下两层,二楼是寝室、战备值班室,一楼是锅炉房、厨房、机电间和储藏室等等。四周是玻璃窗户,外面气温很低,风声呜呜,震得玻璃闷闷地响。好在哨所内烧着锅炉,还比较温暖。一楼的几扇窗户外订着铁皮,马平川说这是因为下暴雪时积雪有将近两米,好几次压塌了窗户,后来不得不订上铁皮。

  “我叫单军,外单位换防到边防连的,以后自己人。”单军简单地向他俩介绍自己,伸出了手。

  “我叫马平川,他叫刘柱,我们叫他柱子。”马平川握了手,指了指那个新兵,柱子腼腆地冲单军笑了笑,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圆圆的白净的脸上还有没有褪去的稚气。

  哨所一共只有五个人,除了他们俩,还有一个军龄九年的老兵,现在正在上哨。有一个二年兵,就是刚才单军他们下车见着的那个。哨长半月前下山学习了,听说学习完就要调走,所以现在只有四个人。

  “在这儿我看着他们几个都快看出疮来了,谁脸上有几颗痘我都数了好多遍。”马平川瞅着单军的脸乐:“兄弟,长得很帅啊!瞅着你比瞅着他们下饭多了。”

  “马平川,这名儿上口。”马平川性格活泼,很好相处,单军很快记住了他。

  马平川叹了口气。

  “马平川,一马平川,我爹妈给我起这名儿,大概是想让我在平原上待着,可我待的这地方,跟我这名字就没一个字对得上的,除了山头,还是山头。以后我得改名儿,叫马山头。”

  马平川的话把单军和柱子都逗笑了。

  傍晚刘柱去塔楼换哨,换下来的是士官老罗,二十八九岁的年纪看起来像三十多,一张比同龄人显得沧桑的脸老实巴交的,对单军友好地笑了笑。老罗话不多,不像马平川能说,一看就是个比较木讷沉闷的人。马平川说他本来不这样,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也挺爱说,也是这个环境里待的。

  “在这儿待久了,语言功能都有一些退化,上次换防的一个下了哨所,结巴了俩月才恢复。所以我能找着人说话就赶紧说说,不然等退伍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马平川苦笑说。

  单军看看马平川和老罗,听着外面风雪挤进玻璃缝隙发出的恐怖的吼声,心里不是味儿。

  那晚上在哨所里做饭,终于见了蔬菜和肉,几个战士都过节似的高兴,哨所里已经吃了好几天的温水伴干饭,菜和罐头早都吃光了,连队再不送给养上来,干饭也吃不上了,只能喝水忍忍。饭煮好后一尝都是夹生饭,山上海拔高饭不容易煮熟,就只能煮个半生不熟。马平川招呼单军说,要是太硬吃不惯就用热水泡泡,多吃几次就习惯了。他埋着头,跟老罗都吃得挺香。

  单军在部队不像在家里,早就习惯了有什么吃什么,可是看着这几个长年累月吃着夹生饭守卫边疆的战士,单军觉得嘴里的米饭不是滋味。

  “还有个人呢?不等他?”单军想起还差一个。

  “没事儿,给他留了,他自己会回来的。”

  话刚说完,哨所门就给推开了,带进来一股屋外的寒气。一个年轻的战士进来,身上都是雪花,他关上门卸下身上的背囊,拍去身上的雪。

  “你看,刚说什么来着。小帅哥回来了。”马平川笑说。

  那战士抬起头,露出一张五官俊秀的脸,正是刚才那个一照面就去了后山的战士。他走过来看了单军一眼,神情一脸的漠然。

  “林威,这是跟车上来的单班长,今晚住在咱哨所。这帅哥儿可把你比下去了啊?”马平川开玩笑。

  叫林威的年轻战士无动于衷,连对单军点个头都没有,盛了饭盖上点菜就走开了,独自走向后面的锅炉房去烤火,马平川和老罗也早就看惯的样子,不以为怪。

  “你别介意啊,这小子有点怪,跟谁都不热乎,就是个冷性子。在部队他就只听他班长一个人的话,其他人谁的账他也不买,什么连长指导员他都不放在眼里,一心一意只认班长。他就这样,不用管他,吃吧。”

  “他上哪去了?”单军问,这大雪纷飞的,荒山野岭的他去了那么长时间,直到天黑才回来。

  “训练。”

  “训练?”

  “自个儿训自个儿。这也是他班长给他的任务,这小子也是一根筋,一天都不落下,每天都去练体能,山里跑个越野什么的,大雪天都挡不住他。”

  晚上雪停了,外面呼啸的风声终于停了下来,时间只有七八点钟,却深山寂静得仿佛入了凌晨。晚上除了塔楼的夜哨,哨所里笼罩上了沉沉的孤单和冷清。就这么一块地方,就这么几个人,晚上也干不了什么事,就只聊天,林威上哨去了,刘柱老罗和马平川围着单军唠嗑,哨所太久没来生人了,唠嗑简直成了一种娱乐节目,最大的娱乐。单军知道他们在这里寂寞,那不是一般人能体会到的寂寞,单军就跟他们侃,侃外面的事儿,从世界大国侃到世界大战,从尖端科技侃到新式武器,从好莱坞大片侃到那些大片儿里的美式装备,听得几个人眼睛都瞪得老大,贼亮贼亮的,听得嘴都合不上了。

  “单班长,真羡慕你,我们在这儿啥也看不了,收音机也听不了,收不着台。到了晚上只能看星星,看月亮,看墙,看天花板。”刘柱羡慕地说。

  一句话说得屋里沉默了。这个冷冷清清的天边哨所,没人知道这些年轻的战士们是怎么熬日子的。

  “唱个歌吧!”单军忽然说,那几个都一愣。“我给你们唱,想听什么随便点,什么流行的都行,没我不会的,机会难得啊?平时我唱歌可贵,求着我的都听不着,今天便宜你们了,现在你们抓紧机会!赶紧的!”

  “你行不行啊?”马平川怀疑地看着他。

  “靠!点不点吧!”

  刘柱立马要听一首当年特流行的歌,单军吼了一段,其实单军唱歌不比他跳舞差,但单军还真一般不开口,也就跟他那帮大院儿里最好的哥们唱过。单军这一吼歌,马平川和刘柱这俩小伙子也跟着来了劲,也一起嚎起了嗓子,老罗在边上瞅着乐,听到会唱的歌也跟着哼了起来,到后来几个人一嗓子吼得比一嗓子来劲,这高山绝顶的哨所里传出阔别许久的欢腾,看着这几个战士高兴朴实的笑脸,单军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外面冰天雪地,遍地白雪,深山空洞。

  只有一轮雪后的月牙挂在哨所背后的夜空,邃远,寂冷。

  单军趴在阵位里,林木茂密的原始丛林散发着一股腐味。

  完美的伪装将他全身融合在密林掩映的阵位上,几乎察觉不到一丝气息。

  他的瞄准镜慢慢滑过近千米外的林寨,锁定着行动区域。枪身上披挂着伪装,黑黝黝的枪口在严密的伪装下泛着森冷的光。

  85式狙击步,,杀伤射程1000米。

  的88狙已经列装特种部队,单军仍然更习惯这支85。

  至今都是理想的狙击口径。实战中85狙的威猛和稳定性优于88,它的威力在单军手上,将发挥到最大的极致。

  在这个距离,被他枪口锁定的人,再无生机。

  瞄准镜的后面,是单军涂着油彩的脸。

  他静静地潜伏在狙击阵地上,呼吸平静而有节奏。像一只蛰伏的野兽,悄无声息地等着给猎物致命一击。

  “锋刃,你的情况,完毕。”

  步话机的电流声中,传来略带威严的声音。

  “等蛇出洞,完毕。”

  枪口对准着的区域,荷枪实弹的武装分子们在巡逻,寨内正在瓜分着巨大的金钱利益,丝毫不知已经被锁定在特种行动小组构成的交叉火力中。事先埋设在周边的爆破装置,将在猎杀行动成功后将制毒基地夷为平地。

  他们的任务,定点清除。

  “我听见了你的情绪,完毕。”步话机中说。

  单军的目光在瞄准镜后,冰冷地注视。

  “我有痛恨的理由。”

  “我们都有痛恨的理由,我的副队长,我最利的尖刀。别让情绪干扰你的任务,完毕。”

  “是。完毕。”

  林中开阔地上,在武装人员护送下中心边寨里走出了一个男人。他戴着风帽,低着头,慢慢地步出。

  瞄准镜下的咬心像致命的利爪,牢牢锁住了男人的头部。喉式通话器中传来单军低沉冷锐的嗓音。

  “目标出现,完毕。”

  “清除。”

  风速,6。风向,东南。距离,912米。

  单军枪口微移,果断调整射击角度,冷酷地扣动扳机。

  子弹出膛,一枪爆头。

  风帽被子弹的冲力掀开,眉心正中嵌着殷红的子弹。被击中的男人向后仰倒,额前喷射一片血雨。

  风帽的下面,露出了一张苍白、清秀的脸。

  “翔子!!——”

  单军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呼吸急促,满头满脸的冷汗。

  四周一片漆黑,房里是马平川的呼噜声,寝室的其他人都在熟睡。单军的胸膛剧烈起伏,渐渐从惊醒中回过神,擦去了头上的冷汗,披上棉衣出了哨所。

  外面天还没亮,迎面一股冰天冻地的寒气,雪后黎明前的夜空像被洗过一样,墨玉般的天幕上挂着满天繁星,倒挂的银河横亘在天空,四周连绵不绝的山头环绕,在这雪山顶上,整个世界就像只有单军一个人。

  单军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到哨所前方那一块空地,冰冷清新的空气进入他的肺里,让他的头脑从噩梦中清醒过来。想起梦里的那张脸,单军心口一阵惊悸。

  他往口袋里掏出烟,往嘴里叼了一根,伸手进里面的内袋掏打火机,什么东西跟着一起带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皮夹打开掉在雪地上,露出最上层夹着的照片。

  单军低头看了一会儿,慢慢把皮夹捡了起来,目光停在那张薄膜后的照片上。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的军人,穿着特种选拔营的作战迷彩服,举着长枪并肩而立,风华正茂地笑着,锐不可当。

  单军久久地盯着照片上的那张面孔,烟卷掉在了地上也没有察觉。

  东方微微亮起,渐渐起来的光线,让那张棱角分明的英挺面容越来越清晰,沉静刚毅的嘴角微微带起的一丝笑容,像烫着了单军的手指,他猛然合上了皮夹,紧紧地攥在手里。

  他点起了烟,就那么攥着手里的东西,在一块石头上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

  围绕单军的是外头的冰天雪地和整个世界的寂静,只有风声越来越大,泛起的鱼肚白和一缕朝霞也黯淡下去,预示着这一天山里的风雪还将到来。

  风越来越猛烈了,单军从冥思中回过神来,把手里攥着的东西放进贴着心口的军装内袋,扔下烟头裹了裹棉衣,站起来准备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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