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_天下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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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

  次日早上伍封等人顶盔贯甲从府中出先在北门外等着辰时刚过便见相国府的大队车马浩浩荡荡开了过来。

  前面是田恒与张孟谈并车而行后面是田盘夫妇的马车从人中间除了相府的人外还有张孟谈带来的晋人最引人注目的是车队中三十乘载着嫁妆的辎车都用红帛盖住虽然看不见帛下的东西却处处显示出富华之气田燕儿的车却用锦帛从华盖往下盖在车舆上看不见里面的人。

  车队出了城门鲍兴将铜车迎了上去伍封向田恒和张孟谈拱手道:“相国张先生。”他与张孟谈在易关曾经见过面知道这人是赵氏手下的第一智士赵鞅、赵无恤父子对他可说是言听计从。

  田恒笑道:“本相嫁女却要烦齐国三卿之一的龙伯千里护送让龙伯有些委屈了身份本相颇有些过意不去。”

  伍封也笑道:“说起来四小姐是在下的长辈在下权当送亲之使其实也是应当之事。”

  张孟谈道:“路途遥远小人总是有些担心恐怕路上遇到歹人惊了四小姐不过得知由龙伯亲自护送时便放了心。有龙伯一路同行小人一路上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时城中辚声滚滚齐平公与田貂儿的车队驶了过来众人都下车拜见田貂儿自上了田燕儿的香车说话。

  田恒道:“臣下嫁女也是常事国君亲来相送老臣十分了过意不去。”

  齐平公道:“这是有些不同的相国远嫁之女是寡人的小姨所嫁又是晋国上卿赵氏眼下赵氏与齐国修好寡人怎能不来相送?请张先生回去告诉赵老将军父子请赵氏看在寡人面上善视燕儿。”

  张孟谈道:“这个请国君放心四小姐是赵氏的未来主母身份尊贵赵氏上下定会十分尊敬爱惜。”

  田貂儿与田燕儿说了好一阵话二人下了香车田燕儿向齐平公施了礼又走到田恒面前跪下道:“父亲……”只说了两个字泪水如雨般落下泣不成声。

  田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田燕儿搀起来道:“燕儿你在晋国人地生疏要多多孝敬公婆服侍夫君不可以乱使性子。”

  田燕儿点头由侍女扶上香车。

  田貂儿过来道:“龙伯张先生一路上便烦你们多多费心了。舍妹自小不曾远离父兄这次远嫁晋国不免伤感路上若有得罪请多多包涵。”

  伍封道:“如果在路上四小姐想解闷散心只要不违礼法便由得她算了张先生以为如何?”

  张孟谈点头道:“这个小人理会得。”

  田盘与恒素夫妇带着田力走了过来田盘道:“龙伯在下和素儿在府中选了百名精于剑术的家将还有百名侍女由田力带领陪嫁到晋国去这是燕儿日后的贴身人。”

  田力道:“龙伯一路上尽管吩咐便是。”

  伍封与田力颇有交情道:“好极一路上正好与田兄说话。”

  临近巳时伍封等人才动身出行了好一阵伍封在车上回头看时还见田恒父子远远地招手。

  张孟谈从晋国带了八百人来其中士卒五百男女佣仆三百再加上伍封的二百余人和田府的二百随嫁的人足有一千一百多人。伍封见浩浩荡荡的车队之中足有七成是辎车便道:“我们这么多辎车这么大张旗鼓的行千余里地说不定余惹得歹人眼红一路上还是要小心一些。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我们丢脸还不用说齐晋两国在列国中必会惹人耻笑说不定还会引起两国之间的诸多误会。”

  张孟谈道:“小人也这么想不过路上有龙伯护送寻常歹人定讨不到好去。龙君惯于用兵小人带来的人尽管差遣便是。当年龙伯为了赵氏一族追到千里之外相助赵氏上下传为美谈士卒对龙伯仰慕之极我们一路上唯龙伯马是瞻龙伯但有吩咐定会万死不辞。其实我们沿河而上这一路上也无甚险处只有卫国多事须要小心在卫国境内便不要停靠了”

  伍封让平启带二百晋国士卒在前面开道命招来带二百晋国士卒在后春夏秋冬四女、圉公阳和庖丁刀带着寺人守在田燕儿的香车两旁又让楚月儿上到田燕儿的香车之上陪她说话之余也好保护她的安全小红的御艺是鲍兴所教极为高明便让她为田燕儿御车。其余的人由自己、张孟谈和田力引着在中间守卫香车和辎重。

  安置停当后伍封问张孟谈道:“适才张先生说卫国多事究竟出了何事?”

  张孟谈道:“前年卫国生乱蒯瞶入卫将其子出公逐走之后据卫宫夜宿子媳丑事频传卫民也不大心服。年初之时我们赵氏为报恒魋攻杀之仇老将军亲自带兵攻入了卫国将蒯瞶逐走可惜卫出公不在国内只好立了卫出公之子公孙般师为卫君。谁知道晋兵才退蒯瞶又带兵杀回了卫国将般师赶走。本来我们想再入卫国只因数月后少主人和大小姐亲事在即恐怕战事起后难解以致耽误了好事故而暂时将卫事搁在一旁。蒯瞶本就不得卫民之心眼下又大兴土木兴建宫苑奴役匠人早晚必会生祸。小人自晋国来时从卫境经过是以所知甚详。”

  田力奇道:“蒯瞶对你们赵氏恨之入骨张先生居然大摇大摆从卫境而过胆量当真不小。”

  张孟谈笑道:“这中间是有道理的。其实齐晋两国的关系向来不大好当年晋国内乱赵氏、智氏、韩氏、魏氏攻中行氏和范氏范氏、中行氏退守朝歌围城达六年之久。齐、鲁、卫、郑、中山攻晋取棘蒲一城以救范氏和中行氏。其时蒯瞶被卫所逐投靠了我们赵氏被安置在戚城。后来朝歌缺粮齐国运粮往朝歌郑国派兵护送范氏出城接粮却被我们赵氏与蒯瞶击败次年齐、卫攻戚城中山派兵援齐卫之兵戚城还未下中行氏因朝歌粮尽突围奔邯郸下一年我们赵氏攻下了邯郸中行氏逃到了中山齐国与中山又助他攻下了晋国的柏人之城。再过一年我们又攻下了柏人范氏、中行氏逃到了齐国从此一蹶不振。晋齐两国因而交恶齐国助卫赵氏助蒯瞶在戚城相持不下互有胜败。”

  田力道:“其实赵氏相助蒯瞶不少这蒯瞶居然会恩将仇报加害赵氏。若非龙伯千里救援恐怕赵氏一族便命丧异乡了。”

  张孟谈道:“蒯瞶这人狡猾得很为了卫君之位竟想加害我们赵氏嫁祸给宋卫二国幸亏被龙伯洞悉其奸谋。我们逐走蒯瞶谁知道又被他夺回了卫君之位。蒯瞶与晋国为恶却不敢得罪齐国以他小小卫国怎敢同时与两个大国为敌?在下从卫境经过若非到齐国迎亲必会被卫人所害但我一路上打着赴齐迎亲的大旗蒯瞶便只能隐忍在心不敢得罪还怕我们在途中出事暗中派兵保护。小人只用了一面大旗便换了一路上的高枕无忧其实全靠了四小姐。”

  伍封笑道:“张先生智谋过人在下佩服之极。听说桓魋从卫国逃走后在下一直不知道其下落未知这人眼下在哪里?”

  张孟谈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田力道:“这人得罪了龙伯和赵氏定是远远地躲起来了。”

  秋风的马车从后面赶上来道:“公子张先生四小姐请你们过去说话。”

  伍封和张孟谈车停路边等田燕儿的香车上来只见楚月儿从车内掀开了帘子笑嘻嘻地道:“夫君!”

  伍封笑了笑瞥见田燕儿正看着他便问道:“燕儿有什么事?”

  田燕儿道:“龙伯张先生燕儿一路在想若是水路到绛都便要在舟上盘桓多日不免气闷得紧燕儿想行6路到晋国。”

  伍封问田力道:“若走6路要如何走法?”

  田力沉吟道:“要行6路最好是不经它国由历下过济水北上在高唐过河从灵丘西行出了齐国便是晋国赵氏的封地应当较为安全。”

  张孟谈点头道:“这路经饶过了宋卫之地便上少了许多一路上的应酬眼下已入了夏河水东流颇沿水路自是慢一些虽然6行要快不少但6行辛苦这么走法又兜了一个小小的圈子路上反多用些时日。”

  田燕儿道:“我看行这条6路便较好一路上也可看看风景人物。”

  张孟谈和田力都不敢拿主意一起看着伍封。

  伍封见田燕儿正满眼期盼地看着他心中会意心道:“燕儿眷恋齐国不想这么快到晋国去路上费时越久她越是高兴。”点头道:“既然燕儿想行6路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好。张先生和田兄有何高见?”

  田力知道田燕儿的心思自然毫无异议张孟谈十分聪明猜得出田燕儿的想法既然伍封说了话他便笑道:“正好小人从水路来若沿旧路回去也无甚兴趣正好随四小姐和龙伯一路上多多见识。”

  田燕儿见事情定了下来十分高兴笑着向伍封瞟了一眼。

  一路上行得颇慢数日后才在历下过了河往北而行。

  伍封与张孟谈并车而行这张孟谈极有见识对列国大势颇为了解不时与伍封谈论些天下大势令伍封大有所获。

  田力对地理甚熟自然是在队前陪着平启在前开道这一日天色渐晚田力由前面赶过来道:“龙伯张先生前面有一处清溪命曰商溪其水极为清澈是否便宿与商溪之旁?”

  伍封和张孟谈还未说话田燕儿便在车中道:“这些天在营中沐浴极为麻烦既有清溪正好下水好好洗洗一解暑气。”

  楚月儿拍手赞道:“正好我也想去洗洗。”

  伍封笑道:“那便在溪边扎营吧。”

  众人扎下营后伍封命寺人在溪边用布幄围起两个水帐让众侍女执剑守在其中一帐之外这才让楚月儿和春夏秋冬四女陪田燕儿下水洗浴。片刻之后便听帐内水声哗然众女叽叽喳喳地嘻笑娇呼不已想是众女在水中玩得高兴互相浇水嘻戏。

  另一帐是给那些寺人所用这些人要准备晚膳便让他们先入另一水帐。

  那些寺人见伍封设想周到甚是感激先入水洗了一回不一会儿便6续着衣出了帐。

  所有的寺人已经洗完众女仍在水中玩耍弄得那溪水震天价般响伍封听见水声忽觉浑身不大自在对张孟谈道:“张先生难得有如此好水在下也想去洗浴一番。”

  张孟谈笑道:“龙伯此议甚好小人也觉得浑身汗臭。”

  伍封让鲍兴将平启和招来二人叫来道:“你们一路上辛苦也入水耍一耍让众人轮番下水洗浴吧。”

  他们也不入帐自脱了衣服跳到水中溪水清洌凉快伍封一入水中登觉遍体清凉暑气尽消道:“好水!”

  张孟谈见伍封浑身饱绽的健肉肌块随他游动时缓缓而动两肩宽厚腰细而挺浑身上下无一处赘肉仿佛周身蕴藏着取之不竭的惊人神力忍不住赞道:“龙伯相当壮实哩!”

  伍封笑道:“在下自五岁时便由家父逼着练剑每日负重疾驰跳跃才会略有些蛮力。”

  平启和招来二人本不善水但每日在五龙水城闲得无聊便时时入水如今水性也极好在水中游了一阵甚觉畅快。

  平启游了回来道:“公子小人这么游一会儿仿佛回到了五龙城中一般。”

  招来笑道:“我们家中游的是海水这是溪水大不相同。”

  张孟谈问道:“在下总觉得平爷和招爷与一般齐人不同未知老家是何处?”

  平启笑道:“在下是胡人招兄却是鲜虞人与齐人自然有些不同不过我们现在是公子的家人公子是哪里人我们便是哪里人了。”

  张孟谈点头道:“怪不得二位气宇不凡慷慨豪迈之处胜过晋人多了。”

  招来皱眉道:“我们胡人和鲜虞人向来被视为异族为中原列国看不起张先生说我们胜过晋人怕是过誉了些。在下跑过不少地方便只见到公子心目中真正视各族为一体在公子手下除了齐人外还有卫人、宋人、九族夷人毫无差别。”

  张孟谈道:“这并不是胡乱吹捧在下见过不少胡人和鲜虞人知道你们直肠直肚不尚虚伪比起矫情做作的晋人要可靠得多。”

  平启与招来十分高兴张孟谈又道:“晋国与胡人和鲜虞人数百年间都有争斗大大小小的仗不知打过了多少胡人所立的代国比晋国还要早鲜虞人所立的中山之国虽然不久未得天子承认却能与晋人抗衡多年。正因为晋人与你们交战多了才知道胡人与鲜虞人悍勇善战民不畏死实在是天下间不可小觑的族人。”

  伍封点头道:“这话说得是平兄和招兄是在下的爱将便如在下的一双手臂一样都是忠义之士。”

  张孟谈见平启毛茸茸的胸口纹着一幅古怪的图形细看了看道:“这好像是一座山吧?在下见过纹龙凤花草的却未见有人将一座山纹在身上。”

  平启道:“这座山与众不同叫作圣山是我们胡人死后去的地方据说埋于此山魂魄便能升到天国。”

  张孟谈恍然道:“怪不得我们与代人交战代人千方百计也要将阵亡将士的尸体索要回去原来是想将他们埋于圣山即使是死于非命只要葬于圣山也能登到天国。”

  平启点头道:“依我们的风俗都是如此。在我们胡人的传说中这世上有一只魔据说此魔专门吸食魂魄一吸之下便能得被吸者的精神气血以及其寿元。譬如一人有千斤之力能活七十岁二十岁被此魔吸了魂魄不仅五十年之寿添在此魔身上此魔还加了千斤之力甚是可怖。人若寿满死了魂魄不上圣山便会被此魔觅到吸食虽不得其寿元却能增此魔之力。”

  众人心想胡人的传说古怪而恐怖无人相信。

  平启道:“因此人死了非要送上圣山安葬不可。不过有一种人即使葬在圣山魂魄也不能登天就是自杀的女人。”

  伍封奇道:“这又是何故?”

  平启道:“女人不辩方向若是自杀而死死前必然心魂俱失魂魄不全即使葬在圣山也找不到前往天国之路。”

  张孟谈笑道:“这风俗倒是古怪莫非自杀的女人便只能沉沦于地底?”

  平启道:“不过有一法可解便是觅一个这女人认识的男子令他自杀将这男子葬在此女十步之内。男子的魂魄登天之时这女人便可跟上去以此引路。”

  伍封皱眉道:“这岂非与人殉一样?”

  平启点头道:“也差不多吧。不过胡人和鲜虞人的人丁较少故而不用人殉之俗不象中原列国常用人殉葬何况胡人即便是女人也坚毅强悍极少有自杀的。”

  伍封问招来道:“招兄你们鲜虞人又有什么不同的风俗?”

  招来道:“鲜虞人便没这么多讲究也没有这样的圣山人死之后以火化魂魄自然随烟而上登于天国烧成的灰便洒落牧场草地或林木之下。”

  张孟谈道:“原来如此。在下听说鲜虞人的婚俗与它处不同父亲死了儿子可娶父亲的夫人妾侍兄长死了弟弟也可娶其嫂是否真是如此?”

  招来点头道:“的确是如此不过父死之后儿子可尽娶父亲的妻妾唯亲身母亲却不能娶之。”

  伍封道:“我看这风俗与人丁不旺有关莱夷的夫余人也有兄死弟及之俗并非只有鲜虞人才如此。”

  张孟谈道:“龙伯说得是。如此之俗就不知道鲜虞女子是否都愿意如此。”

  招来道:“既是鲜虞之俗鲜虞女子遇到这种事自然不会觉得有不妥之处。其实鲜虞女子也颇为强悍数十年前还曾有女子为王。”

  伍封与张孟谈大感惊奇心想这鲜虞风俗与它国相比大为不同。

  说了好一会儿话天色渐渐黑了伍封等人这才从水中出来穿上衣服这时楚月儿等女也穿好衣从水帐中跑出来嘻嘻哈哈地跑到大帐中去了。

  伍封见田燕儿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在莱夷之时是心情纤细的身子袅袅娜娜在风中自然摆动尽现出少女的青春美丽十分动人心忖:“其实燕儿生得十分美丽可惜她运气不大好要远远地嫁给赵无恤。”又想:“其实赵无恤也算得上天下奇才能嫁给他也是相当不错的了。”他虽然这么想心中却有些不大畅快总觉得没来由地对赵无恤有些不满之意。

  次日又再上路众人在路上说着话倒也不甚寂寞行了多天过了河水这日到了灵丘。

  灵丘是高唐的辅城高唐在河水以东是齐国西北重地灵丘在河水以西与高唐相距不到三十里隔河相望从灵丘沿西南行二百里就是晋国沿西北行二百里便是中山若往北行二百五十里地外却是燕国之境。

  晚上众人入了城中宿于灵丘大夫的府中。

  次日早上动身之时田燕儿不愿意再坐香车道:“在香车太过气闷了总觉得象是把人给包起来一样今日除了锦幔好不好?”

  伍封向张孟谈看了一眼张孟谈点了点头伍封道:“除下锦幔也不甚打紧。”

  众人上路后楚月儿与田燕儿乘车跟在伍封的铜车身边田燕儿在香车中闷了多日看周围的景色有些不便此刻四下看着只见茫茫苍苍远处山形崔嵬平地上青翠欲滴原野上的许多野花五颜六色地绽放满眼夏日的蘩茂之状她叹了口气道:“眼看便要离开齐国了日后只怕再难回来。”

  楚月儿安慰道:“那也不一定无恤将军总不会常年守在府中只要他出门在外大可以带你同往。”

  田燕儿摇头道:“你道天下男人都向龙伯这样么?卿大夫要出远门带姬妾者虽有但夫人一般却留在家中万万不会带着走的。”

  平启和招来见地势渐渐崎岖起来车行略有不便二人与那一百倭人勇士都不再乘车改为骑马连春夏秋冬四女也骑着马在香车旁前后驰着。

  田力随田燕儿在莱夷时也学过骑马心痒道:“四小姐小人也想骑马走一走是否会失礼呢?”

  田燕儿道:“你骑马倒是可以我若想骑马张先生多半会当我是怪物。”

  田力高高兴兴下了车骑马而行。

  张孟谈道:“原来龙伯的手下都习骑射之术赵大小姐几番要在赵氏族中挑选人手建一支骑兵可惜除了少主人之外家中上上下下都说这是蛮人的技艺惹人耻笑因此未能建成。”

  伍封道:“蛮人之技未必都比中原人的差骑兵受路径限制小荡阵未必胜过车兵却利于埋伏、突击、劫寨柳下跖能纵横天下、往来如风全靠他的骑兵若换成车兵便没这么厉害了。”

  张孟谈也道:“小人也是这么想。当年我们与中山鲜虞人交战鲜虞人披硬甲、执大殳快马疾驰当真是极有威力。可惜晋国与它国不同自从晋文公以来向来是中原列国之天下间的大事少有不虑及晋意者连周王室的大小国事也与晋国息息相关。长期以来晋人变得越来越傲慢卿大夫间争强斗胜、富华相较重外表、尚虚文周礼在列国中间渐渐变更简化但晋国却仍然保存着繁多的、不必要的俗礼。大夫卿士自视甚高连晋国的百姓也自以为比它国人高出一等若要让晋人习胡人的骑射之技恐怕会举国相讽是以赵老将军虽然常常说柳下跖的骑兵厉害却不敢自建一支这样的骑兵。”

  伍封道:“在下未去过晋国原来晋人是这个样子看来我们入晋之后便不能骑马了否则累得燕儿被晋人讥笑视为蛮夷胡人一党。”

  张孟谈点头道:“龙伯说得不错四小姐身份珍贵自不能予人以口实。”

  田燕儿皱眉道:“原来晋人是这样的听说如今智氏与赵氏不和逼害赵氏是否确有其事?”

  张孟谈叹了口气道:“本来晋国有六卿后来范氏和中行氏亡后赵、智、韩、魏四家因此而势力大增去年奏请国君各增封邑眼下晋国之地有四分之一归智氏所有赵、魏、韩各有五分之一剩余的一成半城邑仍归国君。”

  田力道:“原来晋国国君的自领之地少于四氏中的任一家哩。”

  张孟谈道:“此事虽不合于礼却在列国之中并非罕见若是做国君的失去了民心自然会被民众抛弃这是千古不变之理。当年若非商纣王残暴待民也不会有周家的天下。”

  虽然这些事伍封心中也明白却料不到张孟谈会这么当众说出来心道:“我看齐国之事也好不到哪里去单是田氏一族之地便占了齐国的三成以上比智氏更为厉害。”

  张孟谈又道:“晋国多年以来均由赵氏掌政世为六卿之长范氏、中行氏忌讳已久先攻赵氏迫得赵老将军退守晋阳这就酿成了长达八年的六卿相攻之战连齐国、鲁国、卫国、郑国、中山也被卷入。”

  田燕儿问道:“晋国六卿究竟是何缘故要互相攻杀?”

  张孟谈道:“范氏与中行氏是姻亲结党相睦势力颇大常常与韩氏和魏氏生争执因此得罪了韩氏和魏氏。智氏有个家臣名叫梁婴父这人剑术群是智氏之孙智瑶的老师甚得智氏宠爱智氏便想立梁婴父为卿。大国只有三卿晋国是天下列国之中唯一有六卿之位者智氏既想要立梁婴父为卿自然要将其他的卿逐一个下去于是常打范氏和中行氏的主意范氏和中行氏因此与智氏有嫌。其实赵氏与中行氏也是姻亲但六卿之战却是因为赵氏族中之事而。”

  虽然晋国六卿相攻之事已有多年天下无人不知但其中的缘由知者却不甚多众人都仔细聆听。

  张孟谈道:“赵老将军有个族子叫作赵午被封在邯郸人称‘邯郸午’其母亲是是中行氏之娣因此中行氏呼赵午为外甥邯郸午虽是赵氏族人却靠着中行氏的势力行事独断。早年之时齐景公和卫灵公欲攻打晋国赵老将军率师伐卫卫灵公害怕贡了五百户谢罪齐卫伐晋之谋遂败。赵老将军将卫户五百家暂留邯郸称为‘卫贡’。后来赵老将军想将‘卫贡’迁到晋阳邯郸午声称怕卫人不服没有奉命赵老将军大怒将邯郸午招到晋阳杀了。中行氏见赵氏杀了其甥便与范氏商议整治甲兵欲攻赵氏。在此之先赵老将军见六卿树党争权常恐招来内乱曾将其余五卿请到国君面前一齐约誓先作乱者必杀。再加上我们赵氏士卒善战范氏和中行氏准备未足便暂时未能动手。”

  田力道:“这样的话只需有人从中斡旋也未必会导致战祸。”

  伍封摇头道:“范氏和中行氏既然有意攻赵氏便觉不会轻易罢手。这种事情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若是风声传出又迟疑未决早晚必被对方所害范氏中行氏自然不会放手赵氏不可不防。”

  张孟谈点头道:“正是如此。当时家师董安于是赵氏谋臣赵老将军倚之甚重留守赵氏第一大城晋阳。家师打听到范氏、中行氏修兵葺甲整顿兵车的消息便赶到了绛都劝赵老将军早作预防。赵老将军因为是自己倡议‘始祸必诛’不能失信国民不愿意先制人。家师便说范氏中行氏两家联手势力远胜于赵氏若等他们先动起手来赵氏必亡无疑便回到晋阳整顿甲兵以侍其变声称‘如果有事安于当之’。范氏中行氏便说家师欲加害二氏率兵攻赵氏幸亏家师领兵将赵氏一族救出来退守晋阳。智、韩、魏石家对范氏、中行氏不满已久以范氏、中行氏始祸为由与赵氏联手攻二氏这便酿成了八年之战。”

  田燕儿点头道:“令师为赵氏立了大功。”

  张孟谈叹道:“此战范氏、中行氏两家败亡虽然赵氏复位但攻伐多年大受损伤智氏的势力跃居晋国四卿之。中行氏亡后智氏的宠臣梁婴父便想代中行氏为卿智氏向赵老将军提出家师在一旁道:‘晋国之所以多事全因政出多门若立梁婴父为卿岂非又多了个中行氏?’赵老将军因此而拒绝韩、魏见赵氏不从也不答应。梁婴父因此深恨家师便对智氏说范氏、中行氏之所以叛乱全是因董安于私具甲兵所激因而董安于是晋乱的祸理应诛杀。智氏素来忌讳家师的过人智谋便要赵老将军交出家师赵老将军自然不肯答应。家师便道:‘当初曾说如果有事安于当之早就预备一死眼下我一人之死而免了赵氏之祸比活着更利于赵氏。’当天家师便自杀了智氏这才与赵氏立盟各无相害赵老将军从此将家师私祀在家庙之中赵智二氏也因此产生了嫌隙智氏也常常针对赵氏欲以加害。”

  伍封道:“令师被迫得自杀智氏己是大占了上风为何智氏还要处处逼迫赵氏呢?”

  张孟谈道:“其实智氏和中行氏都出自荀氏为了有别才另立为族。本来四卿势力相当又有‘始祸必诛’之约一家先三家拒之因而十余年未曾有甚大事生。自从智氏传到了智瑶手上后便大大不同了。智瑶是梁婴父的徒弟那梁婴父原是胡人听说是屠龙子支离益的族人原本是晋国的第一剑手智瑶天赋卓绝后来居上剑术更过了梁婴父跃身为晋国的第一高手。这人玉面长须身材高大仪表不凡善诗琴、精射御果敢智巧的确是少见的才士。这人执掌智氏之后每每行事极为跋扈偏又能顺理成章他藉口要尽除范氏、中行氏余党率兵横掠国境之内扩地不少三家为免冲突也不愿意多问竟被他一家独强所占之地在三家之上他占地之后再向国君索要国君也不敢不给。中行氏与智氏本就出自荀氏一族范氏、中行氏虽亡但毕竟在国中残余不少势力尽被智瑶搜罗譬如范氏曾有个家臣名叫豫让这人剑术极高心怀忠义当年被擒之后智瑶向其祖父请求活之如今便归附智氏成为智氏心腹去年国君在宫中大宴四家均往贺岁宴间四家各派高手比较剑技豫让一人连败三家高手十余人无人能敌豫让在晋国四大剑手中名列第三听说智瑶的剑术更胜豫让数倍智氏之势可见一斑。”

  伍封心道:“外父玄菟灵的剑术极高却不敌智瑶智瑶自然是厉害之极了。”便道:“既然梁婴父是支离益的族人其剑艺多半与屠龙子出于一脉剑技到了高明之处除要勤练还与此人的天赋有关智瑶能胜过其师想必是个天生的剑手。”

  张孟谈点头道:“赵大小姐也是这么说。我们晋国四大剑手之中除智瑶之外梁婴父、豫让都是智氏的人而赵氏剑术高手以大小姐名列第一但大小姐却排在四大剑手之末。依小人看来智瑶的剑术除了支离益和董梧外天下间只怕再也无人能及。”

  楚月儿不悦道:“难道说智瑶的剑术比夫君还要厉害?到了晋国后月儿倒想先与他比试比试。”

  伍封笑道:“月儿张先生没口子说智瑶、豫让的厉害之处其实就是想激我们与智瑶斗一斗好挫一下智氏的锐气。”

  张孟谈见伍封一语道破其所谋有些不好意思道:“惭愧小人的确有这心意想请龙伯挫败智氏为赵氏出一口气就算不能与智瑶交手若能将那梁婴父打败让他当众出丑也算报了家师之仇。小人虽然出自这一番私心不过也能因此张大赵氏。齐晋刚刚开始修好龙伯当然不能公开与智氏交恶损害齐晋两国之谊。”

  田燕儿道:“我就不信智瑶能胜过龙伯。”

  伍封笑道:“如果四小姐真的想我与智瑶斗一斗我也没什么顾虑谁让四小姐如今成了我的长辈呢?不过我们是送亲的人在晋国做客需守为客之道也没理由跑去寻智瑶的晦气除非想个法子让他先动手。”

  田燕儿想了想摇头道:“算了智瑶的势力太大又何必非要招惹他呢?到时候怕还有些凶险一个不慎说不定会惹起智赵两家的争斗。”

  张孟谈道:“四小姐说得是小人想起智氏便有些气愤难平所虑才不周详。不过晋国四家明争暗斗已久虽然智瑶势大些每每能占上风但老将军在列国中德高望重智瑶又十分爱慕大小姐有老将军和大小姐在时智瑶也不敢太过乱来一旦大小姐嫁到了代国老将军若是仙去智氏便无人可制早晚必生大乱不可不早点提防。”

  伍封心道:“原来智瑶也爱慕飞羽。”摇头道:“这毕竟是晋国内部的事在下只是外人也不好评议。不过燕儿既然嫁到赵家又是在下送来成亲在下自是不能让人欺侮了燕儿否则在下才不管那人的剑术有多厉害。势力有多大只好大大地胡来一番了。”

  田燕儿闻言十分感动美目流盼向伍封看了过来。

  张孟谈道:“智瑶年近三十一直未娶妻室他曾两次上门提亲欲娶大小姐为正妻都被老将军拒绝了。”

  伍封道:“智氏和赵氏是晋国四卿中势力最强的两家若能结亲等于是有大半个晋国落在手中这是好事老将军为何会拒绝呢?”

  张孟谈道:“老将军一生阅人无数早就说智瑶这人虽然聪明武勇但残暴不仁行事跋扈早晚必被横祸大小姐如果嫁给他日后结局必然不好。”

  伍封忍不住又道:“张先生在下有一事一直隐忍在胸想问一问张兄。”

  张孟谈道:“龙伯是否想问赵氏与代人有大仇为何会将大小姐嫁到仇人之国吧?”

  伍封点了点头。

  张孟谈叹了口气道:“其实老将军怎愿意将大小姐嫁到代国去?不过这中间有个特别的的缘故如果不将大小姐嫁到代国去赵氏一族便会大祸临头了。”

  伍封惊道:“究竟是何缘故?”

  张孟谈道:“上年代国派了使臣来提亲之时老将军本来并未答应但这事不知怎地让智氏知道了智瑶也上门来提亲正为难之际谁知这时候传来消息大盗柳下跖改邪归正做了中山王的的女婿他在中间斡旋中山与代国便结成了盟国。这两国结盟势力大增此事便让人为难了若将大小姐嫁给智氏定会得罪代国和中山若是这二国与赵氏兴起战事赵氏便十分麻烦了。”

  伍封道:“有智氏相助合赵氏、智氏二家之势也不必怕代国和中山何况智赵若动韩魏也未必会重视又有何耽心之处?”

  张孟谈摇头道:“道理虽然是如此智瑶就算娶了大小姐也未必会真的与赵氏同仇敌恺也就是说这人有些靠不住。说不定他反会坐山观虎斗趁机夺取赵氏的邑地。”

  他见伍封有些将信将疑便道:“智氏的邑地在晋中与代国、中山并不连接他若想益地自不会向代国和中山下手隔着近千里的赵地就算他得到了代国和中山也未必能够保有其地。何况代国和中山都是异族难以统御智瑶若花同样的力气得代国和中山还不如得赵氏之地。异国之地非大动干戈而不可得赵氏之地却不然或者可凭阴谋诡计加害赵氏从而得地。智瑶若与赵氏联手中山和代地得之无益与我们赵氏自然不同。”

  伍封听他言之有理点头道道:“可是代国人杀了大小姐三个兄弟此仇怎能忘怀?将大小姐嫁给仇人之国岂非……”

  张孟谈叹了口气道:“就算是代人所使可杀害赵氏兄弟的毕竟是董门中人大小姐嫁的是代王与董门不大相干。何况董门高手如云难以对付大小姐当了代国的王后说不定还好趁机找董门报仇。赵氏与代国结亲又与中山为盟便再无后顾之忧再回头对付智氏便容易得多了。”

  伍封心道:“你们并不知道董门的祖师爷支离益其实便是代王否则怎会答应这头婚事?”正考虑是否将这件事说出来忽然春夏秋冬四女驰马上来冬雪道:“公子!”

  伍封道:“雪儿有什么事?”

  冬雪指着天上道:“公子你看那头鹰!”

  众人仰头向天看去只见果然有一头大鹰在头顶盘旋看了一阵也不却有何异处。

  鲍兴笑道:“这鹰也不见什么古怪。”

  冬雪道:“可这七八天来这头鹰一直在我们头顶上哩。”

  伍封吃了一惊道:“这就有些古怪了。”

  楚月儿奇道:“小雪儿怎会知道这鹰一直在头顶上?”

  冬雪道:“这次出门公子将鸽儿交给我照看前几天我偶尔看天上时便见这头大鹰我怕它是听了鸽儿的叫声而来便将养鸽儿的车用两层帛盖住料想这鹰便会走了谁知道它还是跟着我们每日不离。记得有一次我曾听柔夫人说过有的胡人会养一种鹰用来打仗叫作战鹰。这种战鹰现敌人后便在敌人头顶盘旋放鹰者只须远远跟着战鹰便能尾随敌人而不被敌人觉。”

  张孟谈道:“小人也听说过这种战鹰不过如今胡人也未必会养战鹰中原各国也未听说谁会这法子。”

  楚月儿想了想道:“我记得在吴国时那天夫差与勾践会盟我们杀出重围之际听过头顶有鹰叫唤。”

  伍封道:“我也想起来了那日我们在船上遇险我偶看天时天上也有鹰飞只不过未曾在意。是了那日烧那落凤阁时也见过此鹰。”

  冬雪道:“这鹰莫非是吴人或越人所养?那颜不疑古怪得紧说不定便是他养的战鹰。”

  伍封摇头道:“不是颜不疑或其他吴人否则那日我们从阳山谷出来颜不疑便不会上当仍在谷中放火。我看这战鹰是越人所养说不定是那计然所放否则他怎会知道我们的行踪先在船上守候?”

  楚月儿道:“怪不得那天我们劫了越王勾践回城文种能先在前面布阵相候原来是靠了这种战鹰。若那战鹰是计然所养那日计然必定藏在附近只是因勾践在我们手中未敢露面。”

  冬雪点头道:“我看计然生得鼻尖嘴啄便象头大鹰似的多半是养鹰久了人也变得鸟一般莫样!”

  伍封笑道:“岂有此理!小兴儿日日与马儿打交道怎么未见他在地上用四条腿乱跑?”心想:“计然的链子剑飞身之法虽然来自于屠龙剑术但与颜不疑相比又另有变化说不定是从鹰身上所学。”

  众人听伍封说得有趣无不失声而笑。

  楚月儿道:“雪儿不说还不曾在意听她这么一说想起来计然还真的生得有些象鹰。”

  田燕儿好奇问道:“那个叫计然真得如膺一般模样?”

  秋风插口道:“是啊!”她叽叽呱呱地向田燕儿说着计然的模样张孟谈见她娇憨可爱会心而笑又赞道:“这位雪姑娘可了不起得很啊连天上的鸟儿也瞒不过她的眼睛居然认得出这几天在头顶上的都是同一头鹰。”

  田燕儿道:“这都是龙伯教导有方若是雪儿仍跟着我哪里能学得到这么多本事?”

  伍封皱眉道:“看来这计然阴魂不散仍跟着我他这么做自然是想杀我这家伙当真是坚忍得很。”

  楚月儿道:“夫君你箭法如神不如将这鹰一弩射下来再想法子摆脱了他免得他生事。”

  伍封摇头道:“既然我们已现他的奸谋留着这鹰最好不过了。”

  张孟谈赞道:“龙伯果然智计了得这鹰还是留着好些。”

  田燕儿不解道:“明知这战鹰会暴露我们的行踪为何不将它射下来?”

  张孟谈解释道:“这里是齐国地方计然一路跟来人数定然不多否则便不能深入齐境。他一路不下手是因我们一直在齐国腹地不易隐藏行踪又未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们如果将鹰射落计然便会知道我们现了他定会另想法子来捣乱到时候我们不免日夜提防。与其坐等不如先制人但这战鹰能报告敌踪若是回头杀过去敌人会预先知道四下逃窜。龙伯定是另有妙计想将追兵一举杀却。”

  伍封笑道:“张先生不愧是赵氏家中的第一谋臣在下这点诡计便瞒不过你。不过这里地势不好不便杀敌等我们一路往前若觅到善地再作道理。哼上次被计然逃了性命如今既然追了上来他便不用再回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张孟谈却感到一缕森森的杀气暗暗吃了一惊。

  楚月儿有些耽心道:“虽然计然要对付的是夫君但他与夫君交过手这人虽然是董梧的儿子剑术比夫君可差远了我看他多半会向燕儿下手以他的剑术要杀夫君是不可能的但要加害燕儿就有把握得多了。”

  伍封点头道:“我若是计然也会这么想。燕儿若是有失我这送亲使者还有何面目见人?只好一死谢罪。是以计然若杀害了燕儿实则连我也杀了。不过他所带的若是越兵必定带了不少连弩只要他们远远地乱箭齐射燕儿可就危险了是以此事务必尽快解决。”

  冬雪道:“公子若要对付计然我与你一起去。”

  伍封知道她那日因在船上被计然他们解开了衣襟不让她出这口恶气只怕她会一辈子耿耿于怀遂点头道:“我若能擒住他便交给你来处置。”

  春雨、夏阳、秋风三人大是高兴她们四人向来共同进退伍封对她们十分爱惜绝对不会让冬雪一人上阵与计然一战伍封既然能让冬雪去自然也少不了她们三人四女高兴起来媚眼如丝向伍封大送四季之波。

  伍封笑道:“这四个丫头也与月儿相似颇有些好战。”

  张孟谈叹道:“心中若无斗志又怎侯好战?斗志即为士气龙伯属下勇士姬妾均士气旺盛怪不得龙伯能百战百胜。”

  伍封让四女分头去向平启等人小声通报告诉他们身后有敌人尾随既要小心提防又不要乱了阵形以免被敌人察觉。

  田燕儿道:“龙伯我也去。”

  伍封搔头道:“燕儿这一路也算得上新娘子怎好骑马上阵?张先生你看……”张孟谈是个聪明人哪里敢理会这未来主母的事道:“这个……;龙伯看着办吧不过战阵之上十分凶险最好是……”。

  伍封见田燕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瞧着他小脸上满是央求的神色心软道:“既然张先生不反对燕儿便一道去吧!”

  秋风道:“四小姐与我们在一起当日在莱夷剿贼时便曾如此有我们四人便不甚打紧。”

  伍封道:“你们四人可要小心别让燕儿伤着了。”

  傍晚时分伍封见前面远处有个小土丘心中有了主意便道:“小风儿去将‘黑龙’、‘青龙’和‘黄龙’牵来小雪儿将铁勇带来一阵过那土丘时我们三十多人躲在土丘之后大队却不要停下来我猜战鹰定会跟着大队人马计然便不会察觉等他们经过土丘时我们便将他们一并杀了。”

  田燕儿道:“眼下不知计然有多少人我们只三十多人会否少了些?”

  伍封摇头道:“没法子我们分开的人数多了战鹰定有异动会被计然觉。不过计然怎敢带着大队越人在齐境内行走?多半是扮着商人之内人数定不会多。”

  安置妥当之后伍封与楚月儿上了战马带好弩箭戟矛田燕儿骑上“黄龙”春夏秋冬四女也提着长矛与那三十铁勇背着连弩等经过土丘之时三十多骑飞快闪到了土丘之后。张孟谈大队人马仍按原向前而去毫无异样头顶上那头大鹰打了个盘旋果然随着大队飞过去。

  土丘离大道才三十余步众人藏妥在土丘之后伍封和楚月儿悄悄下马上了土丘探头向后面远眺过了一阵果然见一队马车出现待马车渐近楚月儿眼尖道:“计然在中间车上这人十分好认。”

  伍封看了一会儿见计然一众才二十余辆马车约有五十余人众人都是商旅打扮。

  二人下了土丘上马将铁戟和长矛横放马背上拿出了弩箭小声道:“敌人有五十多人我们先放一阵箭再冲出去只要能杀了计然余人便不足为惧。雨儿你们四人不要恋战仔细守着燕儿。”众人悄悄转到丘旁端好弩箭。

  过了一会儿便听车声辚辚渐渐逼近片刻间计然的车队从山丘旁出现伍封喝道:“放箭!”

  只听“嗖嗖”声响箭如雨下惊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越人倒下大半一阵箭射完伍封挥着大铁戟冲了出去他早看准了计然的所在一路冲过去铁戟展动处刺倒了五六人他骑下的这匹黑龙久未上阵此刻兴奋之极四蹄翻动度奇快。

  伍封眨眼间便到了计然面前手起一戟向计然刺下计然满脸惊慌之色手中铜剑急格击在铁戟之上。他被伍封突如其来的骑兵弄得方寸大乱毫无防备之下连人影还未看得清楚对方便到了身前一剑顺手格挡力道不足。伍封的力气本就大他数倍又是藉黑龙前冲之力大铁戟又十分沉重便听“当”的一声手中剑被伍封震得脱手而飞。

  伍封铁戟从计然肩头擦过顺手回勾戟上尖钩将计然勾下车来。

  计然在地上打了个滚跃起身时手中已经握着从地上拾起的一口剑向后狂奔。本来伍封先前大可以一戟刺死他但想从他口中问些话因而未下杀手却料不到这人竟然能逃了去暗吃了一惊纵马便追。

  计然知道双脚怎也不及马快因而并未向远处无人处逃走反向人群中直撞过去心忖若是能擒上一人为质伍封等人投鼠忌器不敢过份逼近。

  正好田燕儿骑着“黄龙”撞上来迎上计然娇叱一声手中长矛向计然当胸猛刺。计然奔行不停忽地扭过了腰身子便如打了个折一般矛尖从他胁下擦了过去。

  田燕儿见一矛未中便要回矛再刺谁知长矛被计然夹住她的力气比计然相差太远扯了几下丝毫未动自己还险些被计然扯下马去。

  计然知道情势危急双手握住矛杆正要借田燕儿回扯之力跃到马背上去谁知道还未久跃起来便见田燕儿手中一口明晃晃的长剑顺着矛杆批落下来他若不急着放手只怕双手十指也会被批落了。

  计然双臂猛震左臂上挑右臂下压大喝一声田燕儿一手握剑单手之力自是不如计然双手奋力但她又不愿意放手整个身子竟被计然举了起来向后甩了过去。

  田燕儿离地二三丈人往前飞时手中的长剑脱手而出便听“嗤”的一声长剑从计然肩头穿过剑尖从后背处露了出来。计然想不到此女身手如此敏捷能以飞剑伤人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田燕儿身在空中无从借力袅袅向地上跌去心中暗惊忽地一个巨大的身影凌空而来一条铁臂从她纤腰处穿过将她搂住斜飞而过田燕儿靠着那宽厚的胸脯连这人的心跳声也能听出来不用抬头也知道这人便是伍封娇躯微微颤抖如一只受惊的小鸟一般。

  伍封左手抱着田燕儿落在“黑龙”背上右手铁戟压在计然肩上道:“这人勇悍得紧早知道我先前就痛下杀手了。”

  田燕儿嗅着伍封身上浓烈的男人气息心神俱醉出了细细的娇喘心中只愿伍封永远这么抱住她可惜那“黄龙”碎步跑了过来伍封小心地将田燕儿放上了马背笑道:“燕儿的剑术我是第一次见果然厉害得紧这次连董梧的儿子也伤在你的手里呢。”

  田燕儿面红似火低头“嗯”了一声酥胸不住地上下起伏。

  伍封却没有在意田燕儿的神情向周围看了看他这些铁勇士卒是精选出来的士卒每一人都算得上高手格外的厉害就在这片刻间数十越人已经倒了一地全军尽墨。

  伍封回头看着计然笑道:“计然上次被你走脱想不到你还敢跟来送死。”

  楚月儿骑马在四周转了一圈见无人走脱这才纵马过来。

  伍封向计然问道:“你一路跟上来是自己的主意还是奉了勾践之命?”

  计然半身浴血面色惨白摆过了头去不肯作答。

  冬雪纵马上前向计然问道:“那战鹰是你养的?你若将养鹰之法告诉我我或会请公子饶你一命。”

  计然摇了摇头。

  伍封见他甚是硬气叹了口气见冬雪正看着自己便点了点头。

  冬雪从马背上附下身去在计然耳边小声问道:“当日在船上解开我衣襟的可是你?”

  计然傲然点头哼了一声。

  冬雪娇斥一声从计然肩上将长剑拔出来一篷鲜血随剑喷出计然哼了一声等冬雪想将剑再刺入时计然已经一命呜呼了。

  冬雪“呸”了一声咕咙道:“便宜了你。”将剑上的血擦干净递给田燕儿道:“四小姐的剑术可好哩!适才还真有些凶险。”

  伍封道:“燕儿的剑术比你们要好些不过她临敌经验不足才会如此。至今日始谁也不许说计然死在燕儿之手一路上便说是我杀了计然。燕儿大婚之后便要留在晋国我们不可能总守护着她万一董梧要找燕儿报杀子之仇岂不糟糕?哼这人若想报仇便来找我好了。”

  田燕儿见他想得十分周到感动之极众人知道其中的厉害之处一起点头。

  秋风问道:“公子还有二十多人未死是否一并杀了?”

  楚月儿忙道:“夫君这些人既然未死便放了他们吧?”

  伍封点头道:“计然已死这些人也不能为恶便放了他们。”

  春雨和几个铁勇将未死的越人押了过来春雨道:“适才问过他们这些人是奉了文种之命来刺杀四小姐。”

  伍封见那些越人多是被矛刺伤了肩头微微一笑道:“月儿这些人是你手下留情吧?”

  楚月儿点头道:“我见他们只是寻常的士卒奉命行事便没有下杀手。”

  伍封赞道:“这样最好了。”对那些越人道:“今日便放了你们回去告诉勾践和文种没事休要再惹我们否则那一天我也会跑到越国去杀人。”

  他顿了顿又道:“你们掘个坑将这些尸体埋了再悄悄回越国去否则这些尸体被巡哨的齐卒现知道有越人大举入齐到时候四下搜索你们恐怕就出不了齐国了。”

  春雨又道:“文种还派了一个叫乐灵的人带数十水卒在大河上扮作渔人等我们西行的大船欲在途中凿船幸好我们未行水路乐灵便无法下手这计然却靠了战鹰之助能够一路追上来。”

  秋风笑道:“公子水性通天凿船又有何用?难道公子‘龙伯’之名是白叫的不成?”

  伍封道:“我和月儿虽不怕水但大河滔滔灰黄难辨你们和燕儿的水性虽然还过得去在河中只怕大有凶险。文种不是傻子他派人凿船并非要对付我而是对付燕儿哩!”

  众人细细一想心中暗惊若非今日擒了越卒细问谁能料到文种会千里迢迢派人在大河上相候?幸好田燕儿临时改变路线不行水路否则还真有些凶险。

  众人打扫了一下战场留了五六乘空车给这些越人才向大队人马的方向疾驰他们的马匹都钉着马蹄铁是以放心疾驰不到半个时辰便赶了上来。

  张孟谈见他们如此快捷惊奇不已问道:“龙伯可见到了计然?”

  伍封小声道:“我已经一剑杀了这家伙。他们一共五十多人奉了文种之令来刺杀燕儿嘿文种也太过小看我了!”

  张孟谈吃了一惊向田燕儿看去只见她正低着头脸上挂着两片淡淡的红云叹道:“想不到文种竟会打四小姐的主意!计然既然是董梧之子此事若让董梧知道恐怕会找龙伯报仇。”

  伍封道:“我虽不愿意开罪董梧但他的儿子要来对付我我也没有办法只好杀了其子不要说董梧其实我连屠龙子支离益也早就得罪了。”忽然心思一动心想:“我仇人不少若想找我报仇向燕儿下手便是最为合适。若有人想对付赵氏此举也大有所为这一路上还得小心提防。”

  田力道:“董梧是代国重要的人物赵氏方与代国交好正有婚姻之约董梧理应不该开罪赵氏。计然是董梧的儿子却做开罪赵氏的事岂非大大地不孝!”

  伍封道:“不过他若得手常人只会怪罪越国也不会知道计然是董梧的儿子就算知道也不能说这是代国所指使。”

  张孟谈也道:“这件事董梧也未必知晓怪不到他头上。”

  楚月儿却看着天道:“这头战鹰为何还不走呢?”

  众人见那大鹰来回飞着出声声悲鸣伍封叹道:“想不到这战鹰如此忠心计然死后仍不离去。”

  冬雪道:“它不是想着要为计然报仇吧?”

  张孟谈笑道:“一头鹰能报什么仇?”

  楚月儿耽心道:“这鹰飞了一日也不休息只怕会累死哩!”

  此时天色已晚众人在道边立下营寨当晚只听头顶上鹰鸣声声直叫唤了一整夜弄得伍封和楚月儿等人都未能睡好。

  次日早饭时楚月儿听着鹰鸣心中不忍对庖丁刀道:“小刀你在空地上放一块肉脯计然死后这鹰恐怕也没饭吃了。”

  庖丁刀去了好一阵才回来叹道:“大鹰虽然见到了肉脯但它并不落下憩息也不啄食只在空中打转它这么飞了一天一夜恐怕真会累死。”

  平启却道:“被这畜牲吵了一夜好生烦恼小人去一箭将它射下来。”

  伍封摆了摆手沉吟道:“莫非这鹰身上被计然做了手脚只能停到计然特制的物什上?”

  楚月儿想了想道:“我去将它擒来瞧瞧。”

  张孟谈愕然道:“大鹰在空中飞着小夫人有何办法擒了它来?”

  楚月儿笑道:“月儿自有办法不过这需要夫君帮手。一阵间夫君用火矢逼得它低飞我便能擒它。”

  众人愕然不知道楚月儿有何办法擒住在空中飞的大鸟向伍封看去却见伍封微微笑着显是心有主意。

  众人好奇之下随楚月儿出了大帐伍封拿着大神连弩鲍兴将三支火矢点着后递给他。

  伍封搭上箭后向那战鹰顶上三尺处一箭射出。这战鹰与其它畜牲相似也十分怕火鹰眼最为锐利见一团火飞来自然是骇得下飞避火。

  伍封一连射了三箭战鹰已被备逼得离地仅七八丈高了。此时便见楚月儿跃身而起大袖轻扬向那战鹰飘了过去离战鹰四丈多远时左袖振动忽见一件黑黝黝的物什从她袖中激射而出鹰飞之虽快但这物什的射更快便听一声鹰啼楚月儿飘落地上左手抖处那物什带着大鹰被她拖了回来。鹰到近前时正要张嘴向楚月儿手上啄去这丫头眼明手快右手疾探伸出二指将战鹰的利啄捏住左手抓住战鹰的双爪将那战鹰擒住。

  众人一齐喝了声采拥了上去。

  田燕儿见楚月儿凌空的身影忽想起昨日一役心中泛起了一缕甜蜜蜜的感觉旋又被失落和无奈所替代独自神伤。

  这战鹰在空中飞时众人还不觉其大此时楚月儿将它擒在手中才觉它赫然有半人之巨展开双翅足有丈余之宽甚是骇人。

  楚月儿细看着战鹰道:“怪不得这鹰不落下来其实是无法下落。”

  众人看时见战鹰双爪上有一条细长之物横绑着将其双爪扎在一起自然是无法站立树枝了细看那物什其实只不过是女人头上常用的铁笄。

  伍封忙伸手解开战鹰爪上的铁笄战鹰双爪得以松开立时向伍封臂上猛抓快如闪电只听“嗤”地一声伍封衣袖被它撕裂开来幸挥他臂上有金缕甲片护着未伤到皮肉众人吃了一惊。

  伍封笑道:“这畜牲凶恶得紧!月儿可放它了。”

  楚月儿怕它伤人用力将战鹰向空中抛去那战鹰双翅剧振令得众人脸上都感到一阵冷风刮过战鹰在空中打了个盘旋伸爪在空地上抓起了肉脯长鸣一声向蓝天上飞去身影越来越小片刻间便消失在白云之间。

  楚月儿摇头道:“这头大鹰的力气不小一般人恐怕敌它不过。”

  田燕儿抢上前来问伍封道:“鹰爪极为锋利龙伯臂上可有受伤?”

  伍封笑道:“不妨我臂上有宝甲利剑也不能入何况是鹰爪?不料这战鹰如此勇悍令人心生敬意。”

  夏阳飞快取了件衣来替伍封换下破损的外衣。

  伍封手中把玩着那支铁笄这铁笄入手甚轻微有热感笄尖钝平但坚韧异常质地与自己所见过的精铁不同笄身上镂着极细的花纹精致之极。

  伍封看了一阵笑道:“这是女人所用之物燕儿你拿去玩吧。”递给了田燕儿。

  田燕儿看了看赞道:“这根铁笄不知是如何打造出来竟能如此精美质地也十分奇异恐怕是买不到的。”又递给了伍封道:“龙伯为了送我到晋国将公主留在府中燕儿十分过意不去龙伯不如回去将铁笄送给她公主定会高兴得很。”

  伍封点头笑道:“燕儿这主意极好。”顺手将铁笄放在了怀中。

  张孟谈问楚月儿道:“小夫人身形如飞状如仙人小人见所未见。适才小夫人用了何物能将数丈外的大鹰生擒?”

  楚月儿左手轻抖那支龙爪滑在手上递到张孟谈面前道:“这是夫君想出来的奇异兵器名叫龙爪。”

  张孟谈不敢用手去接看了好一会赞道:“这龙爪想法甚奇大鹰也能擒住更不要说人了。”

  楚月儿收回了龙爪道:“这战鹰爪上被绑着不能歇落计然定是有何东西可让它落下这便不怕大鹰飞走后不回来。”

  春雨摇头道:“计然残忍得紧竟想出这种法子迫使战鹰在天上飞个不住若非小夫人将它擒下解困便只能硬生生地累死了。”

  秋风不解道:“虽然它双爪被绑住累极了时难道不会落地再说非得累死?”

  伍封笑道:“大鹰毕竟是畜牲怎比得上人?人知道性命的珍贵保全了性命才有可能得到其它的东西。大鹰只知道它无法停落只会飞个不住到死方休。这便是人能胜过畜牲的地方。”

  田燕儿沉思了好一会缓缓地点头。

  众人说了一阵话又再起程不提楚月儿小声问道:“北上不远处是中山夫君要不要去看看柳下跖?”

  伍封摇头道:“若只是我们去看看他便无妨。如今燕儿要嫁给赵无恤我们却带他到柳下跖处去只怕会招惹许多闲话。”

  这日入了晋国之境。

  晋国的始祖是周武王的弟弟叔虞姬姓周武王灭商后封叔虞于唐号为晋侯爵。晋国本来只是个小国周幽王时犬戎伐周周幽王死周平王立晋文侯姬仇引军救乱周平王赐以河内附庸晋国始大。曲沃武公继晋统后其子晋献公灭狄、霍、魏三国攻骊戎域地更广。

  伍封听张孟谈说过晋人的礼俗便命平启等人不再骑马均登车而行田燕儿的香车上也盖上锦幔。

  如今天下人丁不足晋国地广人少放眼看去只见莽莽苍苍尽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和天生的树林。张孟谈道:“虽然我们用大亩之制毕竟人丁不旺在这边鄙之地就无甚良田了。”

  这日天色渐晚眼前是一片矮小的树林伍封正想在林边扎营前军来报说平启在林后现了一个小村落村中井屋甚多问是否入村过夜。

  伍封倒是无所谓楚月儿、田燕儿众女却高兴得很她们这一路上风尘仆仆在营帐洗浴就寝毕竟不如屋室中方便闻说有村落可供憩息七嘴八舌地抢着说话伍封笑道:“好吧既然有村寨可以歇息便不用在野外露营了免得一个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到晋国都变成了土雀儿。”

  众女大喜伍封先让十多国晋国士卒入村打点顺便探察一下看看是否有可疑的人物免得被人暗算大队人马便静立在村外守候。

  过了好一阵士卒带了村中乡老和几个乡民回来那乡老满脸雪白的胡须长得老长蹒蹒跚跚地晃了过来跪地道:“贵人路过我们沙家村正是村民的运气小老儿已在村中安置妥当烦请各位贵人和军爷入村歇息。”

  伍封跳下车将乡老扶起来道:“老先生请起来我们人数不少这一入村恐怕大大打搅了你们不免有些不安。”

  乡老笑道:“贵人说哪里话来沙家村远在边鄙平时行旅也少见何况是大国贵人?我们都是赵氏的领民主人驾临本村正是本村的福气哩。”

  众人随乡老入村一路上乡老介绍起本村的情形。

  这沙家村是晋国边境的小村与齐国相距不远共有四十多户二百多人口平日以务农为生属于晋国赵氏封邑中的一个小小村落村民见是赵家的少主人赵无恤的迎亲队伍经过自然是格外殷勤。先前得了晋卒的通报乡老带人出村相迎村民早已经打点好屋室屠宰羊豕准备酒饭众人进村之后见乡民全部出户迎接跪满道旁。

  伍封挥手让村民起身自去忙碌自己随乡老到了村中最大的一处屋室门前。那乡老道:“这是小老儿的陋室共有十一间房虽然不大也算干净便请贵人入室歇息热汤已经烧好了各位贵人请先洗浴我们一阵便送上酒饭来。”

  伍封道:“你将房屋让了出来自己又睡哪里?”

  乡老笑道:“小老儿自有亲属在哪里住不是一样?”

  伍封道:“如此打搅倒是不好意思。”

  乡老道:“小老儿自小在本村长大一生未曾去过他处从未见过贵人。贵人今日能下榻鄙室小老儿大有蓬壁生辉之感怎说打搅?”

  伍封带着众女、张孟谈入了屋见屋内十分简陋只有几张木案和一些粗糙的陶器地上铺着一层草席席上颇有些残洞从洞上可看出草席下还铺着一层草筵。

  楚月儿叹道:“老人家的生活十分清苦哩!”

  乡老道:“小老儿祖祖辈辈都是耕田垦荒的小人原来的生活更差吃的是菽麻藿菜穿的是旧袍犬裘还时有所缺。自从主人赵老将军用大亩之制后每月还能吃上一顿肉食生食不缺也算是相当不错了。”

  伍封想起自己一生锦衣狐裘膏梁美酒钟鸣鼎食与这些乡民相比当真是天壤之别暗暗摇头叹息。

  伍封先找了一间大房作为田燕儿的卧室其贴身侍女住在外间和左右两侧的房中自己与楚月儿、四季女住在剩余的几间房中鲍兴和小红住在最靠前门的一间房圉公阳和庖丁刀住在靠后门的一间房。

  屋中铺呈简陋之极自不能就此安歇寺人侍女从辎车上抱了若干被褥鼎炉入内重新布置张孟谈和铁勇等人便安排到附近的村屋中。唯有平启、招来、田力三人带着倭人勇士和赵氏晋卒分别住在村中各处他们行军经验颇为丰富将士卒分别安置在村中重要之处既能控制全村又不怕断了联系。

  待村妇送上热汤众人依次洗浴。田燕儿先行洗浴之后伍封与楚月儿分别洗了一回待伍封挂剑出来见田燕儿正与四季女在一齐说话夏阳见那村妇忙得浑身大汗让她稍歇问道:“这位大嫂是本村人还是外村嫁来?”

  那村妇见夏阳锦衣玉饰面目娇好也不知她是何许人战战兢兢道:“奴婢是本村人外子早些年被征入伍与鲜虞人交战时战死了。”

  众女“噢”了一声见此村妇也有三五分姿色年纪不过二十六七岁想不到年纪轻轻便当了寡妇心中恻然。

  村妇见伍封刚换了身新衣雄姿英龙行虎步般从房中出来先前见他号施令猜得出这年轻人定是这一队人的领虽然他十分随和毕竟是身份相差太远顿觉威严无俦不敢停留忙退了下去。

  伍封让四季女去洗浴自己与楚月儿、田燕儿坐在堂前透过矮矮的土墙看着西西坠的夕阳口中说着闲话等候众人安置停当后一并用膳。

  过了好一阵春夏秋冬四女也洗浴完换了干净衣服一同出来时便听伍封正在说话:“村寨虽穷却是与世无争……”这时鲍兴冒冒失失从门外进来道:“公子小人适才扯着乡老在村中各处转了转村民朴实得紧要扯着小人到他们家中歇息说是要沾些贵人之气哩!”

  小红哂他道:“你哪来什么贵人之气?若乱闯进农舍没的吓坏了人家中的小孩儿。”

  鲍兴笑道:“我自是没有贵人之气兼且粗俗无文容貌丑陋不过跟随公子了久了公子的福气也多少沾了一点否则象你这样的美人儿为何肯嫁给我?”

  小红“呸”了一声众人都哄笑起来。

  伍封笑了一阵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浑身一震。

  楚月儿和田燕儿同声问道:“怎么?”楚月儿向来是将全部心思放在夫君身上伍封的一言一动自是逃不过她的眼睛不料田燕儿居然也一直是暗中留意着他以致二人见他神色有异齐声询问。

  正好那乡老走了进来还未来得及张口说话伍封闪过身去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假冒乡老?”

  不仅那乡老大吃了一惊周围众人也无不骇然那乡老脸上血色立时褪尽强笑道:“贵人说笑了小老儿便是此村的乡老怎会假冒?”

  伍封冷笑道:“你既然祖祖辈辈都是务农又是从小未离开过这沙家村为何言谈举止颇通文理?”

  众人心中凛然觉得伍封问得大有道理楚月儿和田燕儿又想起适才那村妇说话也是甚有文理她们都在官宦豪门长大自小听到的话都是极为雅致这乡老和那村妇既是村民言谈举止居然比从小在伍封家中长大的鲍兴还要文雅颇不合常理。

  那乡老苦笑道:“小老儿幼时有一个行商病卧家中数月曾经指点过小老儿一点斯文。”

  伍封“哼”了一声手按剑柄两眼如电般盯着他缓缓问道:“就算如此那村妇自称是本村人为何说起话来如在士大夫府上一样?”

  众人恍然就算这乡老学过一些礼仪那村妇却只是本地农妇万万说不上谈吐文雅上去。

  那乡老强道:“这个小老儿曾经教过她……”田燕儿见这乡老吓得魂不附体便道:“或者真如乡老所说我们错怪了他哩!”

  伍封微笑道:“那好我们便从村中找几个孩童来问问不怕问不出来大人或会骗人小孩却不会只要小孩儿说你是假的乡老立斩无赦!”

  那乡老浑身微颤眼珠急转忽听楚月儿道:“夫君猜得不错这乡老真是人假扮的。”

  原来这丫头反应极快一见伍封生疑立刻便闪到屋后去将那村妇擒住三两句话便询问清楚还将她押了过来。

  那乡老双腿一软跪地道:“龙伯饶命。不干小人事小人不过是被人指使。”

  伍封冷冷道:“你们是何人指使究竟有何图谋?”

  那乡老道:“小人原本是卫国的富户上次晋兵攻卫卫国大乱小人带了家小欲迁到晋国来不料途中被大批贼人擒住只放了小人和这个小妾出来扮成乡老和村妇命小人在酒水中下毒欲毒死诸位。小人本不愿意这么做但小人一家老小还在他们手中不敢不从。”

  伍封皱眉道:“难道这村中的人全是假扮的?”

  那假乡老摇头道:“除了我们二人外其余的都是本村土民。”

  楚月儿奇道:“我们又没有得罪这些村民为何他们会助你们害人?”

  假乡老道:“这也不能怪他们。前日时有一百多强人将小人押到本村来又在各户抓走了一名孩童无孩童的便将女人带走以为人质这些村民怕家人被害只好与小人一起来害人了。”

  伍封点头道:“村中只四十余户那么人质便是四十多人了。”

  假乡老道:“连同小人的家眷大约六十多人。”

  田燕儿怒道:“这些强人好生凶狠此地离大漠不远莫非是大盗柳下跖?”

  伍封摇头道:“不会是柳下跖。柳下跖虽是大盗却光明磊落绝不会胁迫村民来下毒。”

  假乡老道:“贵人说得是小人听强人称其领为桓大司马。”

  伍封惊道:“桓魋!”

  楚月儿讶然道:“原来是那桓魋!”又笑道:“夫君这人算得上是我们的熟人哩。”

  伍封苦笑道:“这人由宋国逃到卫国帮助蒯瞶夺了卫君之位又被卫君赶走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想毒死我们。”

  众人心中暗惊秋风道:“幸好现得早否则再过片刻用膳只怕人人都给毒死了。”

  那假乡老道:“这毒粉入酒便浑浊是以今日的酒饭不敢下毒那桓魋说下在晚间的饮水之中放在每室案上。今日的饭食中略放多些盐晚间大家必然口渴睡得迷迷糊糊时起来饮水自然辨不出水的清浊了。”

  田燕儿惊道:“这真是防不胜防也亏他想得出来。”

  伍封问道:“桓魋有多少人?”

  假乡老道:“黑压压一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来不会少过二三千人。”

  伍封命人先将他们押下去派人将张孟谈、平启、招来等人叫来将此事略略说过后道:“此刻被桓魋盯上可有些麻烦今日他下毒之计不成谁知道这之后他还会打什么鬼主意?”

  张孟谈道:“桓魋自从逃离卫国之后又回到宋国去但他得罪了晋人和齐人宋君也不敢留他将他赶走了。想不到这人竟会跑到此处还要加害我们!”

  平启道:“公子所虑有理以小人之见不如觅到桓魋驻扎之处一起杀了免得他一路上设法害人。”

  伍封皱眉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有几件难处:一是不知道桓魋有多少人我们仅一千余人能战的只有数百人如果真如那假乡老所说桓魋有二三千人的话这一仗便难打了些。桓魋与莱夷的盗贼不同此人深通兵法剑术也高明非常人可比。第二是他手上有不少*妇孺为质若大举进攻只怕会牵连人质不免投鼠忌器。三是我们对这地方不熟桓魋既在此地用计想来对这一带地形了如指掌我们这一路行来行踪实力只怕也瞒不过他。有此三件难处十分难以措手。”

  招来道:“要不先派出几小队人四下搜寻觅到桓魋的大军所在。”

  伍封叹了口气道:“桓魋颇能用兵当年我与月儿曾见过他的本事。若我是桓魋必会将大军驻扎在隐蔽之处派出若干哨探在沙家村周围如果见敌人派了人出来人多则藏人少则掩杀。我能这么想桓魋未必不能到时候我们派出的哨探便大有凶险。”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田燕儿进来道:“龙伯月儿带着小兴儿骑马出村了。”

  伍封吃了一惊问道:“她出村干什么?”

  田燕儿道:“先前月儿骑马在附近转了转见到远处群鸟惊飞觉得有异遂叫上小兴儿骑马赶了过去雨儿她们怕月儿有失也追了上去她们来不及先向龙伯禀报眼下应该出村了。”

  伍封搓手道:“月儿这么去岂非太过冒失了?”忙起身来道:“平兄招兄你们与张先生谨守村寨我追上去瞧瞧只盼追得上万一月儿有失可就大大不妙了。燕儿不要乱走记住与平兄和招兄在一起。”

  他匆匆忙忙出了门跨上黑龙也无暇理会田燕儿和张孟谈的劝阻一手提着大铁戟问清楚月儿的去向疾驰出村飞一般向北追去。

  伍封沿着地上的马蹄印一路追出了十余里此时天已晚了虽有明月当空但地上的蹄印却再难辨认心道:“适才走得匆忙连火把也未带一支如何是好?”

  他拍了拍黑龙的颈子叹道:“黑龙黑龙你若能带我找到月儿回去我便给你一大坛上好美酒。”

  黑龙却未必能理解他的说话只是减慢了度低头走着伍封也不知道该向何处而去只觉周围一片茫茫远处隐约是起伏绵延的群山只好信马游缰由得黑龙自行走着。

  伍封担心楚月儿心中七上八下地胡乱想着心道:“万一月儿遇到桓魋的大军埋伏她们几个人寡不敌众恐怕凶险之极!”这么想着心中突突乱跳。

  又想:“眼下月儿的剑术矛法十分了得就算胜不过桓魋但也不会输给了他若遇到桓魋的大军要逃只怕也不难不过小兴儿和雨儿四人只怕难逃毒手。”想到此处心中大急。

  忽又想:“月儿说不定真能找到桓魋的驻军之所但找到又能如何?月儿总不至于几个人杀入大军之中吧?定会悄悄回来。”心中又宽了些。

  猛地又想起一事来:“此处苍茫一片月儿她们就算小心谨慎只怕也瞒不过桓魋的耳目。当年他在五鹿扎营防备极严单是巢车便用了八座月儿身手再好只要走近便会被觉。桓魋若是假装不知道暗中埋伏好手等月儿混入营时伏兵四出只怕连月儿也无法逃脱。”他浑身沁出了冷汗不敢再想下去。

  忽听头顶上一声鸟鸣伍封抬头看时只见月光之下一群鸟在空中盘旋所在之处离他不到三里。

  伍封心道:“群鸟在此盘旋必是月儿觉得有所异常的地方月儿想是在这附近。”他拍了拍黑龙赞道:“黑龙果然厉害居然真能找来!”

  他跳下马伏在地上耳贴在地细听忽然心头剧震只觉前方三里之外有无数马蹄声和车辚声心道:“糟糕这必是桓魋的大队人马月儿几个人哪有这许多声响?”

  伍封拍了拍黑龙轻夹马腹道:“快去!”黑龙四蹄翻飞向前冲去。

  这时渐渐起了风看天上时云层渐厚缓缓向月光移动。

  驰出近来里之地伍封心想:“这么冲过去马蹄声便会惊动了对方还是小心些好。”他跳下马来从衣上扯下数块布匆匆将马蹄包好牵着马小心向前摸过去。

  此时乌云已将月光挡住四周颇为黑暗伍封觉得前方有些光亮心中奇道:“看这亮光理应不远处有许多火把为何我却见不到火把的火头?”想了想心道:“是了前方必有沙丘抑或矮林挡住了人影以致火光映空虽见火光却不见火把的火头。”

  前行了片刻月光渐露果然不远处有几座低缓的沙丘。

  伍封大喜有这沙丘挡住便不怕被对方察觉他牵着马快步走到沙丘之下便听沙丘另一方人声嘈杂兼以马嘶车行之声似乎有不少人在前面。

  伍封从沙丘后探头看时大吃一惊只见黑压压一大群人手执火把正团团围住一片灌木林这群人离自己不到三十步远连他们的说话声也能听得清楚。

  伍封看这群人约有四五百人革甲长戈背负硬弓有革车数十乘伍封看了一阵见这群人并无旌旗也不知道是何国人马、何人指挥。心道:“他们围着这片林子想来月儿她们被围在林中。”寻思着如何破围救人。

  便听一人道:“哼这人究竟是谁?居然单人独车将六十多个人质救走好生厉害!”

  伍封暗喜道:“莫非是月儿?”除了楚月儿外谁还有这么大本事?又想:“他说是‘单人独车’月儿骑马而来又非孤身一人应该不是她。群鸟在这头顶上飞月儿应该在这附近。莫非群鸟只是随便飞飞而已?”

  又听一人道:“若不是这老家伙装神弄鬼又是放火又是设陷否则从我们五百人的营中怎能救走人质?”

  伍封心道:“这人说话口音有些熟应是听过他说话的。”

  先前那人道:“不过他带着人质便不能快终被我们围在此处。”

  伍封心道:“原来不是月儿她们。这人可了不起居然一个人能从五百人的营中救出六十多名人质!”

  一人道:“既然他只是一人我们有五百人为何不杀入林中?”

  先前那人道:“蠢才你听这林中声音兵戈相击步履沉重又有这许多火把只怕有三四百人埋伏哩!”

  伍封细细听了一会儿果然隐约听到无数步履之声又听到木杆相碰的声音十分熟悉是军中士卒调动时常有的声音。想是林中中调动士卒而林内地方有狭小以致兵戈相碰出声音来。

  一人道:“这步履声甚乱兵戈相碰想来是士卒未曾训练之故。”

  又一人道:“我倒怀疑这些声音是那些妇孺弄出来的故意令我们生疑那老家伙诡计多端定会如此。”

  先前那人叹道:“蠢才蠢才!这人既然诡计多端真要虚张声势一来可将声音弄得响亮些哪会这么轻微?二来他让人步履整齐未尝不可何必搞得乱糟糟的?那样岂非声势大张?我自十六岁上便随恒大司马行军打仗三十年下来经验还算丰富怎会被他所骗!”

  另两人齐声道:“将军说得是。不过他们为何不冲出来呢?”

  那人道:“既然他是想救人质出去这么冲出来硬打硬拼那些人质岂能保得出?”

  一人道:“这么说来我们既不敢进他们又不敢出这么干耗着如何是好?”

  那人道:“我已经派人给恒大司马的大营送信大营虽远两三个时辰后恒大司马也会带人赶到以多胜少正是极好不过。”

  伍封忽想起这人当日在五鹿之时桓魋将大军扎在山后却派了一个叫王乘的前锋司马带数百人在前立了个小营眼下说话的人中有一个便是这王乘。

  便听一人道:“眼下夜风正盛我们放一把火好不好?”

  王乘道:“若是放火一来伤了人质只怕坏了恒大司马的妙计二来此地离沙家村才二十多里地一大片林烧起来村中人多半看得到映红半天的火势便会泄露了行踪。是以万万不能放火。”

  另一人道:“怕泄露行踪还可以想若为了这些人质着想便不必了吧?这些妇孺只不过数十人又非那龙伯邑地的人他怎会替这些人考虑?”

  王乘笑道:“只因你不了解龙伯的脾气。自从桓大司马在五鹿与龙伯打过交道便派了不少人探察龙伯的行踪龙伯每每征战恒大司马都了如指掌。他曾对我说过龙伯这人武勇绝伦用兵不依常规是以常让敌人出其不意一败涂地。不过桓大司马也因此看出这人的弱处来。”

  伍封暗暗心惊原来桓魋处心积虑已久自己每一次用兵都被桓魋打听清楚。

  另两人齐声问道:“什么弱处?”伍封也认真细听。

  王乘道:“恒大司马说过龙伯用兵好行险常以奇兵制胜但兵家讲究正奇之法龙伯重奇而轻正是以在‘稳’字上略有不足若遇到真正的兵法大家必会一败涂地。其次他这人十分自负别看他杀人不少其实心肠颇软又重视名声这些人质换了他人或者不预理睬但龙伯却不会置之不理他定会设法先救人质再以大军进攻我们。”

  伍封浑身沁出了冷汗这桓魋对他可算了解的极深了他的心事想法居然被桓魋猜得清清楚楚。再说用兵之上的确不够稳重能让人觅出破绽那日在莱夷对付叶小虫儿和市南宜僚的两番进攻虽是一夜两胜却还是被颜不疑偷入了营中。想到此处心道:“这桓魋十分厉害高明之处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虽从未轻忽过他但还是小看了他。”

  便听王乘道:“恒大司马分两处扎营相距甚远让我们五百人看守人质自己却带了二千多人另驻隐密之处便是为此。恒大司马自有妙计让龙伯知道人质在这里等龙伯带着精锐来到时他再引大军攻入村寨只须杀了那田燕儿龙伯便没脸在列国中厮混了就算不自杀也会离走他乡不再露面。这叫作‘调虎离山’。”

  伍封听得毛骨悚然若非听到了这几人的说话只怕真的会落入桓魋的计谋之中去。

  另一人又问道:“既然我们胁了人质逼村民下毒龙伯中毒之后还有何能为?何必还要大费周张?”

  王乘嘿嘿笑道:“他能中毒自然是好不过龙伯非常人可比恒大司马以为这区区毒物只怕毒不了龙伯是以连环设计。”

  伍封暗地里长吁了一口气听了他们的说话就算今晚毫无所获回去也算得上得胜而归。从这三人说话中也听得出三人必是这五百人之。

  不过听这些人的口气显是不知道楚月儿她们的行踪那么楚月儿虽未找到至少已说明她们并无凶险伍封心下便宽了寻思出村已久若不尽早回去实在不能放心。可明知道人质在此不去相救似乎不成样子何况林中还有个高人不见上一面只怕会睡不着觉。

  正踌躇时忽见那片矮林中火光大炽一大群怪异的物什向敌人猛冲这些物什便如一蓬乱草般尾上燃着火球飞一般冲了过来不知是何种怪物。敌人惊乱之下这群怪物已入了人群之中半身都是大火不少人躲避不久被撞在身上身上便燃起了火头不禁狂呼乱叫。那些战马见了这会放火的怪物惊得齐声嘶鸣拖着兵车四下乱窜以致车上甲士手忙脚乱纷纷跌下车来。

  王乘大惊策马往伍封藏身的沙丘上来避火口中一迭声叫道:“休要混乱休要混乱!”才叫两声忽地撞下车去跌在伍封前面七八步处。

  伍封细看时见他嗓间钉着一支利箭眼见是不活了。

  这时便听林中蹄声阵阵几人跨马冲了出来当先一人挥动着手中笔管粗细的长矛一连刺倒了五六人其后一人手执长柄大斧恶狠狠地见人就劈。

  伍封见是楚月儿和鲍兴心中大喜此时又见春夏秋冬四女从林中冲了出来四条矛展动处无人能敌。

  伍封哪里还按捺得住飞身上了黑龙手舞着大铁戟大笑着从沙丘后转了出来铁戟展动将先前说话的另两人刺倒车下片刻间与楚月儿汇合在一起。

  楚月儿笑嘻嘻地道:“月儿早知道夫君会跟上来。”

  伍封手上铁戟不停口中埋怨道:“既然知道为何不等一等我?”

  楚月儿笑道:“本来是要等的不过我们在途中遇到了一个人事情忙得紧便没空等你了夫君莫怪。”

  春夏秋冬四女也冲上来齐向伍封甜笑。

  伍封道:“敌人太多一时也杀不了直杀兵车上的人步卒便不管了。”见鲍兴挥着大斧一路冲杀甚是神气众人跟了上去来回冲杀专刺兵车上的甲士。

  此刻敌军大乱又无领指挥只是自顾自四下奔逃根本无心一战。有些甲士倒也聪明见他们只杀兵车上的人纷纷弃车混在步卒中逃窜。

  也无多久除了数十乘兵车之外敌人或死或伤剩下的人已逃得不知所踪。

  鲍兴早见到了伍封不过他忙于圈动战马收束乱窜的兵车也无暇上前见礼。

  夜风送来满鼻焦臭这时那些会生火的怪物都倒在了地上伍封看时见是一头头羊儿身上捆满树枝长草尾上有的还残留着未烧尽的膏脂葛布伍封恍然道:“原来这便是刚才闯入敌群的怪物!若非这些羊儿我们几人怎能杀退敌军?只怕早被迫得逃走了吧!”

  楚月儿道:“这些羊儿都是从桓魋营中赶来月儿先前还愕然不解不知道救人之时捉羊来干什么现在便知道了。那些妇孺也有功劳若非她们击木踏脚又四处点火歹人早就冲入林中了。”

  伍封点头道:“这种疑兵之法似是而非最为高明声若响些、步略齐些都不成反会被人识破。咦林中这人用兵方略比我可强得多了他是谁?”

  楚月儿还未曾回答便听人声嘈杂数十妇孺从林中出来当先一位老者由两个僮儿陪着乘着马车从林中缓缓出来。

  伍封见这老者萧若轩举形容清癯白须白在飞中飘动神气不凡。忙迎上去跳下了马恭恭敬敬施礼道:“老先生神机妙算世所罕见不知是何高人?”

  那老者微笑道:“你不识得我我却知道你。老夫姓孙名武与你父亲伍子胥是结拜的兄弟情同手足我离吴之时你还未生下来哩!”

  伍封又惊又喜忙拜道:“孙叔叔小侄早就想拜见了原来孙叔叔隐居在此地。”

  孙武笑道:“封儿起来吧先前月儿也是大拜特拜我这许多年来还未曾被人这么拜过。”

  楚月儿跳下马带着春夏秋冬四女走过来道:“夫君我们一路赶来正好见孙叔叔救了这些妇孺便上前帮手杀了几个追上的贼子孙叔叔一看我的矛法便认出来是以我们听孙叔叔调遣在林内大布疑阵。”

  孙武笑道:“事急矣此刻讲不得这么多虚礼我们先将妇孺送回村去。适才败兵逃走桓魋必定知道你不在村寨中只怕会大举进攻要杀燕儿。我是田氏族人燕儿算起来是我的侄女怎能让她受害?”

  伍封忙将鲍兴叫来夺了数十乘车正好命妇孺上车让会驭车的人执缰一路向沙家村而去。

  伍封骑马跟在孙武的车旁问道:“娘亲派人四处寻觅孙叔叔的下落总是未能找到此次碰上了就请孙叔叔到小侄府中去小侄正好向孙叔叔讨教兵法。”

  孙武笑道:“封儿用兵不在你父亲之下你的多番用兵之法我都详细探究过每每出人意表大收奇效。”

  伍封惭愧道:“这是小侄未遇到孙叔叔这样的行家之故侥幸胜一两次算不了什么本事上次在吴国被勾践和文种打得大败几乎不能生还。”

  孙武摇头道:“若论出其不意你比我和令尊要强不过用兵要诀在于‘稳中求胜’先立于不败之地再求胜机。这才能常胜不败否则就是兵行险着遇到庸人或可取胜遇到用兵高手便十分凶险了。”

  伍封叹道:“孙叔叔的兵书上说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小侄用兵还不够沉稳连桓魋也看得出来。”

  孙武笑道:“你的确是不够沉稳这也不是因你一味冒险之故。你毕竟年幼经验未足。我探究过你的用兵之法譬如鱼口是你第一次用兵、虽然从用兵上看来是败却能凭武勇以少胜多说明你是天生的猛将也有智将之天赋。后来在五鹿、莱夷、海上、越国数次用兵都算相当不错不过其中有许多处还有不足譬如在五鹿之时你大可以假扮董门中人与桓魋稍稍冲突再激起董门与桓魋交战。敌人各自为政不相统属之际正好以兵用间运用得妙便不用那么狼狈了。”

  伍封恍然道:“孙叔叔教训得是小侄当初便没有想到。”

  孙武又道:“你剿灭徐乘大小连番数战都十分高明不过因连番得胜最后一役便冒险了些。你想你的战船颇少居然四面夹击每一方不到五艘徐乘若是全力向一方突击不但损兵折将还会被他逃走兵少而设围凶险倍增。若换了我与令尊必不会这么用兵。”

  伍封满脸流汗惭愧之极道:“孙叔叔这么一说小侄真是毛骨悚然那徐乘若聪明些小侄便难获胜了。”

  孙武道:“围敌之法最忌四面死围。譬如围城便要围其三方留下一方来何故呢?若四面围城敌人无路可逃只好拼敌一战士气高盎之极到时候己方的损失就大了万一城墙甚固拖延日久敌人援军赶来不仅城不能破反会空耗钱粮。若是留下一方让敌人逃走敌人便斗志尽去一心想在我们合围前逃走我们趁敌人士气低落时于路掩击如此一来不仅可轻松得城还能让敌军大溃四散。”

  伍封眼中一亮赞道:“如此围城正是攻心妙着。”

  孙武道:“己方士卒比敌方多时便是如此若己方人少还是得用封儿偷袭越都的法子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能攻而必取全在于攻敌所不守。你能在入楚之时便调大军南下吴越如此谨慎周密先知先觉比我和令尊还要强这是你的长处。另外你临阵荡敌勇猛无敌是你的另一长处。你能助吴破越全在这两点。”

  伍封将《孙子兵法》读得烂熟早就想向孙武求教而孙武隐居多年少谈兵事今日遇到伍封这用兵奇才自然是谈兴大将自己多年所得倾囊相授。孙武将伍封的多次用兵经历指细分析指点利弊又将自己的征战经验说给伍封听。伍封自然心中所获之多胜过苦读兵书数年。

  伍封问道:“用兵者常讲阵法但孙叔叔在兵书之中却未提及是否阵法之效用用不彰?”

  孙武道:“兵形象水驻营、安阵全要依天侯、地势而为顺势变化。时传的多种阵形都是如此。只是常有人学而不精不知道变通我才未将阵法写入以免有人空谈阵形不懂其奥妙误了大事。”

  伍封道:“小侄熟读孙叔叔的兵书觉得全书只是两点一是懂虚实之道二是知奇正之变。阵形是否也是如此?”

  孙武笑道:“你能懂得这两点便是读懂了我的兵书算得是我的知音。用兵之道全在于‘虚实奇正’四个字阵形的确也是如此。其实阵法布出来一是为了调动士卒接应相联使各部士卒能挥出最大的效用而是不论敌我人数如何设法推动阵形尽量造成以多胜少的局面。”

  伍封恍然道:“小侄这便懂了。阵形一是要稳二要能变。看来布营扎寨也可用阵法。”

  孙武道:“正是如此。诸阵之中锋矢之阵前尖后方锐士在前壮卒在中箭矢在后可以用来破敌之阵;雁行之阵形如鸟翼以弓箭最为重要用来对付敌人的强攻也可缓行直攻。平地以方圆之阵为守长蛇之阵用于隙地山林之中各有其用。这些年中我读《易》无数遍又曾与老子研习天道结合数十年用兵经验创了一座五行阵。此阵攻则如石破天惊守则如铜墙铁壁动如闪电静如大山既可列兵阵决杀又可用于行营布防。由于是近年所创兵法中便没有记载。眼下我便将这阵法传给你。”

  伍封听他对这五行阵十分推许自然知道此阵非同小可与孙武下了车伍封执着火把看着孙武将阵图在沙地上画出来牢记心中。孙武又教他阵法中的种种变化以及借相生相克之道如何善用兵种花了一个多时辰讲解伍封才悟到这五行阵法的精髓。他们研习阵法之时其余人便在周围等着。

  孙武道:“封儿学得很快此阵的二十五种基本变化你要时时研习由此可以演变出六百二十五种变化。”

  伍封吃了一惊:“六百二十五种?”

  孙武笑道:“其实还可以变出更多皆因这五行相生相克变化无穷。你在一个时辰能学会二十五种基本变化其实就学会了本阵比我的一个善用阵法的后辈还要快他只学会了其中十五种变化。”

  伍封道:“孙叔叔的后辈是否田穰苴司马?”

  孙武点头道:“不错。穰苴这五行阵虽然没有学全却从中创出了一阵名曰‘八卦’是从五行阵和方圆阵中变化而来随时变攻为守、变守为攻此阵方中套圆外静而内动阵势变化了而敌人不觉。以防守而论此阵与五行阵不相上下攻击便比不上五行阵。这阵法简单得多了只可惜穰苴死后此阵便失传。”

  他们二人又上了车一路兴高采烈地讨论兵法谁也不敢打搅。

  孙武道:“本来我周游天下近来觉得年老体弱不能涉远才到这附近隐居欲自觅一良穴归葬于此偏巧桓魋在附近为恶以村民妇孺相胁十分不堪才会忍不住出手。若非如此只怕还碰不到你。”

  伍封道:“既然让小侄碰到孙叔叔便不要在此隐居了我莱夷的封邑甚大又有十余座海岛真要隐居时这海岛风景应胜过此地更是佳处。”

  孙武摇头道:“数十年前我离齐赴吴时曾经誓终身不履齐地是以才回在晋国靠齐之地隐居。其间在绛都数年见赵鞅之女飞羽甚有天资才会教她剑术兵法眼下她要嫁到代国。唉连她都要嫁人了我还能不觉老么?索性居于此地了此一生。”

  伍封搔头道:“这既然孙叔叔执意如此小侄从绛都回来便到此地来也好尽些孝心。”

  孙武叹道:“封儿也不必来找我我若要见你只要你不在齐国我便能找到我若不想见你你来一千次也找不到我。不瞒你说我一生见惯了权势之争、士卒相搏我为将多年死在我手上的人不计其数对这尘世也无甚留念不想再见世人了。”

  伍封心下恻然叹了口气虽然孙武这么说他还是打定了主意晋国事了便到此处来找孙武。

  孙武又道:“你的戟法是令舅的绝技我教给飞羽是想让她觅到伍氏后人传授她果然不负我望将戟法教给了你。适才我见你的戟术比令舅还要高明月儿的矛法还胜过我盛年之时。见了你们二人便知我的心血没有白费免了许多牵挂。”

  伍封听他这么说着心中一酸流下泪来显是孙武自知天年将近语中才会有如此落寞之感。

  一路说着话孙武谈起各国的民俗士卒见解独到认识精辟伍封叹服不已不多时到了沙家村附近不远处孙武命僮儿停下了车道:“封儿我这便走了。桓魋虽然厉害但兵法武技非你敌手人质已经救回你大可以放手一战了。”

  伍封忙道:“小侄与孙叔叔才见面孙叔叔叔怎就要走?好歹进村一述。”

  孙武摇头道:“村中人多我若进村晋人便知道我隐居在此日后烦恼便多了还是走的好你不必派人跟来。”他见伍封双眼流泪叹道:“人生一世生死别离本就常事我们能见一面很是难得了今日分手和明日分手有何区别?”哈哈一笑命僮儿扯转马头一乘马车北去片刻间消失在黑夜之中。

  伍封怅然若失立马良久吩咐道:“此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免打搅了孙叔叔隐居。”

  楚月儿等人齐声答应。

  伍封与孙武说话那些妇孺远远地也听不见何况她们一生未出过这沙家村怎知道谁是孙武之名?只道这老者是神仙一般看着他远去不少人下车跪拜。

  伍封也不怕她们会说出去就算说出去也说不清楚。

  田燕儿等人早盼得伸长了颈子见众人入了村寨都放下心中的大石那些妇孺各回其室一时间便听呼爹叫娘、唤儿喊女村中又哭又笑热闹成一团。

  剩下还有二十多人未入各室自然是那假乡老的家眷了伍封让人将他们与假乡老关在一起等破了桓魋之后再放他们离去。

  众人入了乡老的大室坐定众人问起如何救人的事伍封含含糊糊说了涉及孙武的事自然不提。

  田燕儿埋怨道:“龙伯单人匹马匆匆而去令人好生担心。”

  伍封笑道:“燕儿要怪便怪月儿好了谁叫她自己兴冲冲出去?”

  张孟谈笑道:“若非如此龙伯怎能救回这老少*妇体孺?看来那群鸟四下乱飞没有骗人。”

  楚月儿在一旁道:“只有人会骗人畜牲却从不会骗人。”

  鲍兴与圉公阳一齐点头道:“正是。”他们熟悉马性是以对楚月儿的话极为赞同。

  平启叹了口气道:“看来人还不如畜牲可信。”

  伍封想起一事道:“小兴儿今晚便赏给黑龙一大坛美酒先前我答应过他不能失信。”

  田燕儿奇道:“黑龙能喝酒燕儿是知道的只是龙伯何故答应赏它美酒?”

  伍封道:“先前我找不到月儿便让黑龙驮着我自行去找告诉它若找到了月儿便赏它美酒结果真被它找到了月儿。”

  众人目瞪口呆张孟谈大奇道:“有这等事?老马识途小人是知道的原来马还能找人!”

  楚月儿笑道:“不过黑龙未必是在找我说不定找的是小兴儿小兴儿早晚与黑龙在一起情若兄弟哩!”

  众人忍不住笑鲍兴点头道:“或是如此不过黑龙找的或是那一群鸟这马和鸟之间谁知道会不会眉来眼去、暗通款曲?”

  伍封哈哈大笑道:“忙了许久晚饭还未吃哩快拿饭来吧!”他未回来众人都没有吃饭伍封不好意思道:“我常常在外面若是大家都跟我一样习惯早晚要饿得骨瘦如柴以后我外出时你们不要等我。万一我在外花天酒地鬼混你们却苦哈哈等我回来用饭岂非大大地冤枉?”ahref=target=_blan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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