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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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六年来,刘彦昌一直以为杨婵早已仙逝，此时乍然听到她尚在人世的消息，惊喜交加，一时说不出话来，紧紧扶着桌角,才能稳住身形,他努力平静情绪,正欲问敖听心详情，外头的沉香已迫不及待地跑了进来，“四姨母，你说什么，我娘没有死？！她在哪里？！！”
敖听心看了刘彦昌一眼，迅速笑道：“沉香,你听错了！”
沉香急得大声道：“四姨母,我已经十六岁了，我长大了！”
敖听心仍是犹豫不决,沉香急得满头大汗，“四姨母,我以前一直以为娘已经死了,没有娘,也就罢了，可今天你说她没有死,我知道我娘还活着,我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活了！”
“是啊,沉香已经十六岁了…………”刘彦昌扶着桌角慢慢坐下，“四公主，请说吧。”
敖听心瞧这对父子情状，暗叹一声，将当年司法天神杨戬，亲自将三圣母杨婵压在华山之下的事情，一一道来。
“你说是我舅舅杨戬，亲自将我娘压在山下？！”沉香难以置信地攥着那长生锁，“不，这不可能，他待我那样好……”
“你见过他？！”敖听心惊得起身，刘彦昌眼尖，已看到沉香攥在手心的长生锁，沉声道：“老实告诉爹，你和他见面多久了？”
沉香将杨戬教他凝神之术一事说出，敖听心听了庆幸道：“还好，他还没彻底灭绝人性，没有对你动杀心。”
沉香紧攥着长生锁，对敖听心道：“四姨母，我去求他，求他放了娘亲……”
敖听心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他在发现你和你爹后，没有杀了你们，已经是他最大的善意了，你不知道，司法天神杨戬，是三界最为冷酷无情的神仙，除了玉帝、王母，他谁也不放在眼中，是不会答应你的。”
“不，他会答应我的！”沉香握紧长生锁，暗暗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第二天天一亮，沉香就往村旁山溪跑，等待着杨戬的到来。
但当看到那个玄衣男子含笑落地时，沉香等待的心情一下子复杂难言，他死死咬唇盯着杨戬许久，而后干脆噗通一声跪地求道：“舅舅，我求求你，放了我娘吧！”
“你知道了？！”杨戬敛了笑意，略一沉吟，暗含深意道，“这件事……是舅舅办不到的，因为你娘，触犯的是天条。”
沉香听不出杨戬暗有所指，只是不依，苦苦哀求，当他发现无论如何恳求，杨戬都不肯答应时，他恼道：“舅舅，你的心真狠啊，将自己亲妹妹压下山下十六年……”
杨戬别过脸去，冷声道：“身为司法天神，我不能徇私枉法。”
“那你带我上天，我去求玉帝、王母放了我娘！”
杨戬冷笑，“求？玉帝、王母可不是一个下跪、几滴眼泪就求得动的！他们的心，才是这三界最为冷酷无情的存在！”
沉香求不动杨戬，恨恨起身，“你就是不敢让天庭知道我的存在，你怕我们连累你，你怕丢了你司法天神的位置！”
“不错”，杨戬握紧折扇，“我的确怕丢了司法天神的位置。”为了这个位置，他失去至爱，将至亲压在山下，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再也没有退路了……
“好，既然求你不行，求玉帝、王母也不行，那我就亲自去华山，去救我娘出来！”
“就凭你！”杨戬怜他孝心，却又怕他冲动，遂讥嘲道，“一个小小的凝神之术，学到今天，都没学会？！”
沉香顿时语塞，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杨戬瞧他这样，又感他一番爱母孝心，又恨他不知勤学上进，又恼他不知天高地厚，心中五味交集，径直拂袖离开。
而沉香一个人在溪旁呆站了很久，才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中。
敖听心看他这样子，叹了口气道：“死心了吧？听四姨母的话，把这件事忘了，以后和爹安安分分过日子。”
沉香却如大梦初醒道：“四姨母，我要认真学习法术，去华山救我娘出来。”
敖听心劝道：“你斗不过杨戬的，我是东海的四公主，已有几千年的修为，可在他杨戬面前，根本过不了几招，何况你只是个孩子，沉香，放弃吧！”
“不，我绝不放弃！”沉香说着走到院中，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练起凝神之术来。
敖听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对一直不说话的刘彦昌道：“你也劝劝沉香啊！”
可刘彦昌只是负手站在廊下，静静地望着沉香像发疯一样修炼，直至沉香练到虚脱晕倒，方疾步上前，将沉香抱入室内床上。
敖听心看着沉香长大，看昏迷中的沉香小脸惨白的样子，十分心疼，道：“西海有镇宫秘宝，名为洗心香，可以让人忘记特定的人与事，我去西海求一支来，让沉香忘了他娘的事情吧。”
刘彦昌却摇了摇头，将沉香露在外面的手臂，掖入被中，“谢谢你，四公主，这些年，你已经帮了我们太多了……但沉香的路，还是让他自己选吧。”
沉香醒过来的时候，四姨母已不在了，夜色深沉，室内豆灯一盏，爹坐在不远处桌旁，见他醒了，揭开一碗盖道：“过来把粥喝了。”
沉香坐在床上不动，刘彦昌道：“怎么，已经学会辟谷之术了？”
沉香肚子适时叫了一声，他忿忿下床，在爹面前坐下，拖过碗喝了一口，结果被那寒意呛道：“冷的？！”
刘彦昌淡道：“你要去华山救母，少不得风餐露宿，怎么，现在连一口冷粥都喝不下去？”
沉香憋着气将冷粥咕噜噜喝进腹中，他有生以来，从未吃过冷食剩菜，喝完之后，只觉胸口冷冰冰、腹中沉甸甸的，止不住地想打哆嗦。
他努力忍住寒意，站起身来，傲然抬首，“我去练功了。”
刘彦昌却敲了敲桌子，“坐下，爹有话问你。”
沉香只能坐下，刘彦昌道：“将你和杨戬见面以来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说给爹听。”
沉香见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遂老老实实地将和杨戬见面以来的细节，毫无遗漏地告诉了爹，连他学法术偷懒导致杨戬不高兴之事，都说与爹听，说到最后，他还总结道：“爹，我觉得舅舅没有那么坏，他就是怕我们连累他丢了司法天神的位置。”
刘彦昌沉吟良久，“你真的决定要去华山救母吗？”
沉香点头，刘彦昌又问：“想好了吗？”
沉香果断道：“想好了！”
刘彦昌攥紧沉香的手，摩挲许久，忽地眉目一凝，抄起桌角灯座，狠狠砸在沉香手背上。
自九岁生日被揍后，爹连他一根头发丝儿也没动过，沉香当即疼地龇牙咧嘴，叫道：“爹，你干什么？！”
刘彦昌松了手，问：“疼吗？”
沉香赶紧呼呼地朝手伤处吹气，见已肿得老高，疼地眼泪都快下来了，嚷道：“当然疼了！！”
刘彦昌放下灯座，“你若真想去华山救母，以后的路，只会疼上千倍万倍。
沉香一怔，恨恨地放下手，“再疼我也要走下去。”
“有的路，一旦选择，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沉香默了默，“……爹选过这样的路吗？”
“我选过”，刘彦昌声音寂如清雪，“那是条死路。”
“…………可爹还活着？”
“那是因为你娘，给了爹新生。”刘彦昌拉过沉香肿起的手，轻轻揉搓，“沉香，我没有你娘那样的神通，你这条路走到死，尽头是不会有人等着救你的，即使这样，你还坚持要走这条路吗？”
“……爹当年走那条死路，后悔过吗？”
“爹从不后悔。”
“为什么？”
“因为有些事，应该去做，无论生死。”
“那生为人子，还有比去救受苦的母亲，更应该去做的事情吗？”沉香双目映着摇曳的火光，“爹，我一定要去华山救娘出来，无论多少苦我能能忍，就是死我也不怕。”
跳跃的烛火，将父子二人的身影拉得老长，无言的沉寂传递着坚定的决心，许久后，刘彦昌静静起身，拍了拍沉香的肩，“跟我来。”
将灯笼挂在梅树枝干上，刘彦昌让沉香抄着把铁锹，往树根处挖。
沉香抵着铁锹，犹豫道：“这……梅树会死吧？爹你不是最喜欢这棵树吗？”
刘彦昌静道：“无妨，你挖吧。”
沉香听爹的吩咐，掘地三尺，在树根深处，挖出一木盒来，他打开一看，是一盏冰清玉洁的碧玉莲灯。
“这是你娘所使的神器，叫宝莲灯，传说是女娲娘娘留下的宝物，神力非凡。”
沉香惊喜地打量着宝莲灯，止不住地惊叹道：“那我有了宝莲灯，是不是就不用怕舅舅了？”
“只有仁慈的法力，才能驾驭宝莲灯。”刘彦昌道，“刘家村很小，天地很大，父亲没用，而这三界，神人良多，你体内有你母亲的血，天赋异禀，适合修行，若想出去，便出去吧，找一个好师父，修得仁慈的法力，去做你想做的事。”
“嗯！”沉香重重点头，拿着宝莲灯进屋收拾东西，等兴冲冲地收拾完包袱出来，见爹一个人站在那倒地的梅树旁边，满腔的热血一滞，讷讷上前，“爹，我要走了……”
“此一去，便不能回头了。”
“我知道。”沉香坚定了握紧了拳头，“我已经想好了，也知道我将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努力修行，把娘救出来的。”
“那么，也不必回头了。”
此时长夜将尽，天光微亮，刘彦昌拔下头上的沉香木簪道：“男子二十弱冠成人，你虽才十六，但已立下大志，就从今日起，算是成人了吧。”他亲为沉香束了发髻，簪上那支沉香木簪，“这支木簪有护体辟邪之效，你簪着它，可免寻常病痛，一般妖邪也近身不得，去吧。”
沉香摸了摸头上的木簪，热血满腔，背好包袱，向外走去，临出院时，回头见爹仍站在那倒地的梅树旁边，朝他笑了一笑。印象中，爹很少这样对他笑，沉香遂也报之以灿笑，握紧了包袱中的宝莲灯，迎着初升的朝阳，大步向前走去。
他的身后，刘彦昌抚着那腊梅树，原本漆黑的长发，在轻拂的晨风中迅速变白，平滑的肌肤，只片刻功夫，皱如老树皮，“天若有情天亦老”，他佝偻着背部，缓缓席地而坐，靠在那一树梅枝之下。
因未到冬日，梅枝蜷曲干枯，半个花苞也无，可老去的刘彦昌，却影影绰绰地望见了一树盛开的腊梅，金黄灿烂，幽香沁鼻。
朦朦胧胧中，似有身着淡黄裙裳的女子，缓缓而来，咬唇轻笑，“因为有人想我活着，我便回来了。”
气息逐渐微弱的刘彦昌，缓缓阖上双目，在满树繁花之下，沉入了旧日的美梦之中，他的唇际，浮起虚无的笑意，而那手臂如残叶离枝，缓缓垂落，砸在冷硬的泥土之中。
※※※※※※※※※※※※※※※※※※※※
cut！收工！刘彦昌，你的盒饭！杨戬，你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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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是我舅舅杨戬，亲自将我娘压在山下？！”沉香难以置信地攥着那长生锁，“不，这不可能，他待我那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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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醒过来的时候，四姨母已不在了，夜色深沉，室内豆灯一盏，爹坐在不远处桌旁，见他醒了，揭开一碗盖道：“过来把粥喝了。”
沉香坐在床上不动，刘彦昌道：“怎么，已经学会辟谷之术了？”
沉香肚子适时叫了一声，他忿忿下床，在爹面前坐下，拖过碗喝了一口，结果被那寒意呛道：“冷的？！”
刘彦昌淡道：“你要去华山救母，少不得风餐露宿，怎么，现在连一口冷粥都喝不下去？”
沉香憋着气将冷粥咕噜噜喝进腹中，他有生以来，从未吃过冷食剩菜，喝完之后，只觉胸口冷冰冰、腹中沉甸甸的，止不住地想打哆嗦。
他努力忍住寒意，站起身来，傲然抬首，“我去练功了。”
刘彦昌却敲了敲桌子，“坐下，爹有话问你。”
沉香只能坐下，刘彦昌道：“将你和杨戬见面以来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说给爹听。”
沉香见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遂老老实实地将和杨戬见面以来的细节，毫无遗漏地告诉了爹，连他学法术偷懒导致杨戬不高兴之事，都说与爹听，说到最后，他还总结道：“爹，我觉得舅舅没有那么坏，他就是怕我们连累他丢了司法天神的位置。”
刘彦昌沉吟良久，“你真的决定要去华山救母吗？”
沉香点头，刘彦昌又问：“想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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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彦昌攥紧沉香的手，摩挲许久，忽地眉目一凝，抄起桌角灯座，狠狠砸在沉香手背上。
自九岁生日被揍后，爹连他一根头发丝儿也没动过，沉香当即疼地龇牙咧嘴，叫道：“爹，你干什么？！”
刘彦昌松了手，问：“疼吗？”
沉香赶紧呼呼地朝手伤处吹气，见已肿得老高，疼地眼泪都快下来了，嚷道：“当然疼了！！”
刘彦昌放下灯座，“你若真想去华山救母，以后的路，只会疼上千倍万倍。
沉香一怔，恨恨地放下手，“再疼我也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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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默了默，“……爹选过这样的路吗？”
“我选过”，刘彦昌声音寂如清雪，“那是条死路。”
“…………可爹还活着？”
“那是因为你娘，给了爹新生。”刘彦昌拉过沉香肿起的手，轻轻揉搓，“沉香，我没有你娘那样的神通，你这条路走到死，尽头是不会有人等着救你的，即使这样，你还坚持要走这条路吗？”
“……爹当年走那条死路，后悔过吗？”
“爹从不后悔。”
“为什么？”
“因为有些事，应该去做，无论生死。”
“那生为人子，还有比去救受苦的母亲，更应该去做的事情吗？”沉香双目映着摇曳的火光，“爹，我一定要去华山救娘出来，无论多少苦我能能忍，就是死我也不怕。”
跳跃的烛火，将父子二人的身影拉得老长，无言的沉寂传递着坚定的决心，许久后，刘彦昌静静起身，拍了拍沉香的肩，“跟我来。”
将灯笼挂在梅树枝干上，刘彦昌让沉香抄着把铁锹，往树根处挖。
沉香抵着铁锹，犹豫道：“这……梅树会死吧？爹你不是最喜欢这棵树吗？”
刘彦昌静道：“无妨，你挖吧。”
沉香听爹的吩咐，掘地三尺，在树根深处，挖出一木盒来，他打开一看，是一盏冰清玉洁的碧玉莲灯。
“这是你娘所使的神器，叫宝莲灯，传说是女娲娘娘留下的宝物，神力非凡。”
沉香惊喜地打量着宝莲灯，止不住地惊叹道：“那我有了宝莲灯，是不是就不用怕舅舅了？”
“只有仁慈的法力，才能驾驭宝莲灯。”刘彦昌道，“刘家村很小，天地很大，父亲没用，而这三界，神人良多，你体内有你母亲的血，天赋异禀，适合修行，若想出去，便出去吧，找一个好师父，修得仁慈的法力，去做你想做的事。”
“嗯！”沉香重重点头，拿着宝莲灯进屋收拾东西，等兴冲冲地收拾完包袱出来，见爹一个人站在那倒地的梅树旁边，满腔的热血一滞，讷讷上前，“爹，我要走了……”
“此一去，便不能回头了。”
“我知道。”沉香坚定了握紧了拳头，“我已经想好了，也知道我将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努力修行，把娘救出来的。”
“那么，也不必回头了。”
此时长夜将尽，天光微亮，刘彦昌拔下头上的沉香木簪道：“男子二十弱冠成人，你虽才十六，但已立下大志，就从今日起，算是成人了吧。”他亲为沉香束了发髻，簪上那支沉香木簪，“这支木簪有护体辟邪之效，你簪着它，可免寻常病痛，一般妖邪也近身不得，去吧。”
沉香摸了摸头上的木簪，热血满腔，背好包袱，向外走去，临出院时，回头见爹仍站在那倒地的梅树旁边，朝他笑了一笑。印象中，爹很少这样对他笑，沉香遂也报之以灿笑，握紧了包袱中的宝莲灯，迎着初升的朝阳，大步向前走去。
他的身后，刘彦昌抚着那腊梅树，原本漆黑的长发，在轻拂的晨风中迅速变白，平滑的肌肤，只片刻功夫，皱如老树皮，“天若有情天亦老”，他佝偻着背部，缓缓席地而坐，靠在那一树梅枝之下。
因未到冬日，梅枝蜷曲干枯，半个花苞也无，可老去的刘彦昌，却影影绰绰地望见了一树盛开的腊梅，金黄灿烂，幽香沁鼻。
朦朦胧胧中，似有身着淡黄裙裳的女子，缓缓而来，咬唇轻笑，“因为有人想我活着，我便回来了。”
气息逐渐微弱的刘彦昌，缓缓阖上双目，在满树繁花之下，沉入了旧日的美梦之中，他的唇际，浮起虚无的笑意，而那手臂如残叶离枝，缓缓垂落，砸在冷硬的泥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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