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化与经济 上_剑与魔法与东方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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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化与经济 上

  教化与法律的限度:

  从上面这些情况,我们大致可以看出,贞节、妇道之类的礼教宣传,其实是出于非常实用主义的目的。而至少在中下层,各方的应对和实际举动,也基本都是以实用主义为指导。

  一般来说,清朝上层家庭,才能按照礼教行事。而只有朝廷命妇,才是被法律要求必须守节的。在中下层,不止是寡妇守节问题,几乎所有方面,官府和礼教都必须灵活处理,做出很大让步。

  清朝官府很明白民间的情况和自己的处境。理论上,寡妇应该等守丧结束之后,找主婚人主持再婚,但现实中,很多人就是自行决定的,也没有媒人和主婚人,有些甚至等不到守丧期结束。这种情况比普通的再嫁,应该更严重,但官府还是倾向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闹大了都不想管。

  嘉庆年间,江西有丧期自嫁的案子闹到了刑部,被当成典型。省里裁定寡妇与后夫婚姻无效,应当离异,但刑部认为可以予以放宽,改判婚姻有效,让后夫领回团聚。

  在类似案件中,官府也给出过解释,认为民众条件不足以完全遵守礼法,这种小错并不大碍。如果彻底追究,会破坏妇女名节,反而不好。所以各级衙门可以临时斟酌,顾及人情。

  这么解释之后,反而变成允许改嫁才是在维护礼教了。

  所以你看,虽然大家印象中,清朝官僚都是顽固僵化,满嘴仁义礼教,但人家很明白,礼教只是个手段,不是目的。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维持礼教”,而是让大家认为你在维持礼教。

  当然,很多时候,大家也都知道这不是真要维持礼教,但只要大家都装作不知道你在装作维持礼教,那就等同于成功让大家认为你在维持礼教,也就等于真的在维持礼教。这属于官场老油条的基本素质,也是官僚社会中官吏和民众之间的一种默契。

  除了法律,礼教与道德,在当时的社会下,对中下层影响也是很有限的。这个有限不止是约束能力和制裁能力的有限,也是影响力的有限。因为在经济条件限制的情况下,很多道德约束就没有实践的可能性。

  比如礼教中强调的“男女大防”,在中下层就几乎没有可行性。因为谋生的需要,妇女也必须抛头露面,参与农业、手工业和商业活动。在这些环境下,严格遵守礼教本来就不可能。

  比如,和“男耕女织”说法相反,在很多地区,妇女和男性一起下田劳动才是最经常的。清朝人记录说,盛夏时节,农妇也要和农夫一起,在田间劳作。酷暑难耐时,有些农妇干脆直接跳进水里,泡一会儿,然后穿着湿衣服继续干活。也没人会细究这种是不是合乎礼教。

  把女眷圈禁在家里,是财大气粗的大家族才能做的事情,哪怕地方上的小家族、小地主,女眷也经常会外出活动,以求补贴家用。

  从乾隆、嘉庆年间的案卷看,民间男女交往不仅没有受到明显的限制,人们自己都普遍没有“应该注意回避”这种想法。

  后人想象中,似乎无处不在的礼教,更多是基于上层乃至顶层社会的一个侧面,或是出于官吏与士大夫的理想化描述。然而现实中,官府和礼教的约束不仅无力,在很多方面,甚至无法在民间产生足够的影响和认同。

  但也需要注意的是,官府与礼教的让步是方方面面的。上面说的那些妥协和让步,看起来让女性更加自由,但这种让步和自由,在其他时候,不见得都是好事。

  比如丈夫出租、出卖妻子,我看有些文章里,把它当做古代法律维护夫权的例子。但对于清朝法律来说,这个真的是冤枉了。法律其实是禁止这些行为的,不止禁止出卖本身,而且以卖妻为目标的其他行为,包括故意休妻等,都是犯罪行为。

  清律中有大量禁止民间贩卖人口的法条,其中不乏从斩首到流放三千里这样的重刑,但和上文一样,这些条例的效力,完全依赖官府的权威,在官府权力不能控制的地方,也就没有了保护的作用。

  所以,这些情况,也是没法简单地一概而论的。

  经济的影响与“小农经济”神话:

  明清守节妇女的数量相比先前有了很大提升,尤其以清朝的提升最为巨大。从上文所说的情况看,朝廷的宣传和礼教的影响,似乎不该有这么明显,但这个数字却是确凿的。

  一些现代研究者认为,这背后应该也是经济问题所致。为此,引入了计量史学方法,运用统计学工具对古代档案进行分析。

  研究者调取了不同地区,与妇女相关的棉纺、丝织、麻纺、茶叶等行业的数据,以及守节妇女的人数。通过计算,发现棉纺织业的发达程度对于妇女守节,有显著的正向作用。而其他行业和当地的社会总体收入水平,对于守节行为没有显著影响。(《礼教还是理性?明清寡妇守节的经济解释》)

  这里需要介绍一下背景知识。

  我们平常接触到的说法,大多把古代乡村家庭生产归纳为“男耕女织”,实际上这个说法是很不全面的。

  在明朝中期之前,农村的生产方式,和之后有很大不同。而同一时间,江南地区和其他地区,差距也很大。在大部分时间、大部分地方,农民都倾向于“男女同工”式的生产。妇女参与田间劳作,是很普遍的现象。(《从“夫妇并作”到“男耕女织’,明清江南农家妇女劳动问题探讨之一》)

  而即使在纺织业上,不同行业之间差别也比较大。

  在明朝中期之前,民间主流的纺织物是麻布。但麻纺织的过程中,包括一些重体力和专业性要求较高的工序,基本都是专业工匠(男性为主)和作坊承担。明朝嘉靖年间,昆山县的记录,就说这里男子素习织麻,而妇女不怎么参与。一直到清朝乾隆年间,江南麻纺织业也是如此。妇女会自己种植苎麻并进行初步加工,但之后纺织的工作,会雇佣专业工匠来进行。丝织业的专业性就更加明显。

  比如利润最大的高端丝绸,关键工艺是纺织花纹。而丝织业使用的提花机,是一种有点像后世打孔式计算机的东西,在当时是十足的高科技,而且是需要“编程”的。这种机器也叫“花楼”,因为真的有楼那么大。像这类高技术、高成本的设备,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更不可能让大量妇女能够独立从事这种行业。

  普通农妇要参与丝织业的话,倒是可以从事种桑、养蚕、缫丝这类工作,提供原料。但现代学者发现,在当时的江南,“男耕女织”的家庭,即农夫从事种稻,而农妇从事种桑养蚕,那么每年可以维持桑田1~2亩,产丝12斤。而如果夫妻合力,放弃种稻,全力养蚕,一年可以维持桑田8亩,产丝64斤。

  和织绸一样,和丈夫分工,独立从事这种工作的妇女,劳动的效率就相对很低,无法与这些蚕桑专业户竞争。

  在这种情况下,妇女更倾向于“夫妇并作”的模式,与丈夫一道,从事最擅长的行业,形成一个个专业从事某种生产的家庭。而其他产业(如桑蚕,捻纱等),则作为副业,充当农闲时的补充(往往也是农夫、农妇两人都去做,比如种桑就基本上是农夫在干)。直到嘉靖年间,时人论述江南水田生产的时候,依然把一夫一妇作为一个基本的生产单位。

  实际上男耕女织这个概念,来源就很迷,我也搞不清是怎么形成的。不过看了下资料,《吕氏春秋》里就说,“丈夫不织而衣,妇人不耕而食,男女贸功以长生,此圣人之制也。”到了明朝万历年间,还有人感慨说“亢仓子日:‘男子不织而衣,妇人有耕而食,男女贸功,相资为业,此圣王之制也’。今之世,男子织矣,而反不得衣;妇人耕矣,而反不得食。”(《留青日札》)

  这里其实有个小窍门,要是古人专门说圣王如何如何,那就基本上意味着现实里不是这样。要是古人一直在说圣王如何如何,那就说明这个事实际上一直没谱。反正看多了就明白他们的套路了。所以我一直很怀疑,这个就只是古人对社会分工的一种理想化思路而已。

  至于这个想象从哪来,我个人推测可能是远古遗留。不过这里篇幅有限,就不扯太远了。

  现代宣传中的男耕女织,理论背景倒是很明显。这种男耕女织模型,是为了论述本朝官方叙事里的“小农经济”模式。

  这种理论大家在课本里应该就能看到,我直接搜了下高中历史的知识点原文:

  (1)分散性。它是一家一户的个体小生产。(2)稳定性。农业与家庭手工业紧密结合,自给自足。(3)封闭性。个体小农之间很少有交往和合作。(4)脆弱性。小农经济易受天灾、苛政和土地兼并的影响,特别是王朝政策的影响。(5)落后性。相对简单的生产工具、长期不变的生产技术和容易满足的社会心理状态造成了它的落后性。

  很明显,这个论述的关键在于,要说明古代农村经济的保守、封闭,为此,就必须论证农业和手工业集中在一个家庭之中,能够自给自足。进而论证出农民之间缺乏来往,缺乏组织与合作。

  这些论证好了之后,就可以得出这种经济模式保守落后的结论,并且进一步推导出农民乃至整个农业文明的劣根性。这个理论的基础其实也很简单,因为明显就是黑格尔那个“中国没有历史,没有进步,是个永远停滞的可悲文明”这种观点。

  但实际上,一家一户的产出,肯定没法“自给自足”,这个在正文里介绍汉朝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农民之间的组织非常常见,相互之间的贸易往来也是日常。

  真正能自给自足的,是类似欧洲中世纪时期,贵族经营的领地庄园;或者中国魏晋时期,士族占据的坞堡田庄。按理说,这种庄园制经济,才是正经的“封建经济”。这些庄园里有成百上千的农奴/依附民在劳作,到这个规模,才能有封闭的效果。

  而且在中国,这个封闭也不是“自然”的,是朝廷与豪族之间,政治军事斗争的结果,而不是欧洲人那样,因为行政体系落后,只能支撑领主庄园制。大部分时间里,两边的生产模式差距是很大的,不能说欧洲是封建庄园经济,这边同时代就也必须是封建经济。而且,把家庭和庄园强行类比,哪怕在业余爱好者的层次来看,也是个非常想当然的事情……

  当然,这类观点,甚至也不是黑格尔凭空原创的。它是近现代欧洲对中华文明的一个总体定性,直到现在也是主流。(当然,里头的逻辑其实也很混乱,经常面临既变化又停滞、既强大又落后这种矛盾。现在中国威..胁论和中国崩溃论能共存,其实也是这类思路的一个体现……)

  在这个理论的另一重意义在于,它论证了中国靠自己是没有希望的,只能在无尽的循环中停滞,不可能得到发展。只有获得了西欧基督教文明的神启,才能打破这种诅咒式的局面。

  而本朝的官学,底子来自苏联,很多地方都在莫名地坚持这种话术,对历史认知也产生了不小影响。

  (插一句,苏联买办也是买办,从这个角度看,很多事情就好理解多了)

  真正让男耕女织式分工在江南地区推广的,是农业和棉纺织业的发展,以及随之而来的专业化。

  元朝时,黄道婆把更先进的棉纺织技术引入了松江老家,并且对纺织机械和纺织技术都做出了改进。从棉花种植、轧棉机械、到用于棉花的纺车、织机、提花机,几乎整个流程,都进行了升级。之后,各工序的革新依然在不断进行,到明朝后期,已经走向成熟,并且对技术的要求越来越高,并在清朝中期走向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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