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程密藏·七_尘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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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程密藏·七

  雷元江将唐申送出靖安府,一路上尽是拉着他的手不住嘱托,那是一万个不放心、一万个依依不舍,看的跟随在后的莫秋雨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忍不住拖着洛戈落后几步,小声埋怨道:“洛戈你看,若非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此时竟然是真。雷叔每年归家不过一二个月,见着小泷也是问功课怎样、武功学的怎样,哪里有这般好,实在太过偏心了。”

  洛戈点了点头,片刻又摇头:“季泷常年都是在家里哪儿都不去,雷叔想知道什么,一问便知,试想是没什么好嘱咐的吧……而大公子在江湖中行走,又是孤身一人,雷叔担心他是应该的。”

  莫秋雨当下一肘子拐过去,可惜洛戈早就看透他的行动方式,提前将手掌挡在腰间,分毫不差地拦下这一击,然后听见他愤愤道:“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洛戈认真想了想,纠正道:“秋雨,你这么说不对。前些天雷叔亲口承认大公子是他的义子,我从雷叔的方向出发,这应该当不得胳膊肘往外拐。再说了,如果秋雨你抛却偏见,大公子人还是很不错的。”

  莫秋雨哼了声,别过脸去:“整日冷着张旁人欠他银两的脸,似乎多了不起,也就雷叔拿他当宝,恨不得叼在嘴里才好——”

  这句话刚出口,莫秋雨就察觉自己说错了话,马上闭嘴不再言语。

  毕竟无论莫秋雨心里如何为雷季泷感到不平,雷元江既是他的长辈,又是他所效忠的势力主人,这么些话换做莫赟或者公输英还能有意无意地提点提点,他一来无功绩、二来无资历,参与进雷家的家事里算个什么事。说得好听点是因为他与雷季泷情同兄弟,所以关心雷家的事,说得难听点,保不准旁人还以为他莫家觊觎着什么,连上属的家事都要参一脚。

  莫家从来都是把自己放在雷家的附属位置上,莫秋雨从小就受莫赟教导,自然不会逾越半分。莫赟此人称得上忠诚憨厚,心里却是门儿清,当初雷家嫡系最出众的三个堂兄弟之中,雷元稹豪侠尚义胸怀大志,雷元琛赤胆忠心精贯白日,雷元江虽温和有礼,但比之两位兄长显得平庸,许是如此,这位子落到了雷元稹头上。

  谁知结果到头来,雷元琛首先被唐门设计杀害,雷元稹为报仇不惜借助丐帮情报打上唐门,然后遭唐门反扑身死。反观往日一直身居辅助位置的雷元江,更为清楚明白一个百年门派是不可能被轻易推翻,所有逞一时之勇的争斗都毫无意义,只有自身强大方是正道。这些年自重担落到他肩上以后,他并没有被仇恨蒙蔽,而是进一步积极壮大霹雳堂,继承他兄长雷元稹的门路与各门各族交好。

  然而莫赟自二十岁武艺有成以来跟过雷老爷子和雷元稹,十分清楚雷元江与雷元稹不是同一路人。雷家贯以侠义著称,雷元江表面上的一言一行皆不离其道,实则背里冷眼见死不救的事情多着去——就像洗刀堂这桩事情,雷元江的确与洗刀堂有不浅的交情,可为了圆“雷越”身份的破绽,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去雇佣青衣楼灭绝洗刀堂。莫赟千叮咛万嘱咐让莫秋雨行中庸之道,为的就是向雷元江表忠。莫秋雨不算太聪明,好在对莫赟言听计从,故而纵然对唐申百般看不顺眼,面子上仍无有差错。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久他们便抵达十里长亭,雷元江就是再怎么放不下心,也是时候放唐申出发。莫秋雨嘴上乖乖道别,心中不断腹诽:如果可以的话,雷叔恨不得一直把人送到目的处才好!

  莫秋雨不明白雷元江为何看重“义子雷越”甚至胜过雷季泷,毕竟一则“雷越”并非真正的雷家人,二则雷季泷怎么说都是雷元江亲生孩儿,这点血缘关系比什么都牢固。可他哪里知道唐申是如何抓住雷元江心中所想,又是如何一点一滴让雷元江心中天平倾倒?

  其中以伪造的血缘关系为信任基础,唐申不断以雷元江的利益为出发点,多番向雷元江提有益意见以及建议,首先就留下一个得力聪慧的形象。加以他常以坚强模样示人,偶尔却似是而非“不小心”透露出在唐门中受到的“其实根本不存在的”委屈给雷元江知道,更让原本就对这个侄儿坎坷曲折过往心疼的雷元江唏嘘不已,从而更加关心。唐申最擅长的就是从细节打动人心,雷元江越发关心,那就越发往唐申下的套里钻,越发被自己感动。

  另一方面,雷季泷年纪尚小,家族强盛的光芒笼罩中自然平庸些。雷元江在外忙碌甚少归家,每次好不容易回家,本想享天伦之乐,偏遇上妻子多番埋怨他不顾家。而雷季泷性子又不羁,母族溺爱下不但疏于武学六艺,还多番顶撞与他,气的他无可奈何。每每到这个时候,雷元江哪里能不回忆起唐申的贴心能干?两者相比,更是每回忆一次就添一份情义,久而久之,就算原本只有血缘那三分亲,如今也要变作九分情。

  毫不客气地说,有谁能比既“聪明能干”,又“体贴入微”,还有“血缘关系”的唐申要得雷元江的心?至少在雷季泷成长懂事起来之前,没有。莫秋雨终究年少气盛,看不清其中由来,不知道一味地为雷季泷打不平会适得其反。

  再说雷元江这处送走了唐申,回程的路上想的尽是唐申离开前留下的话。

  初听到那半截污衣源自唐门欲传递信息时,雷元江心中微讶,暗道青衣楼这些日子纯粹是在老虎头上拔毛。唐门中人向来诡计多端手段莫测,此时若代青衣楼随意发布血衣来个冒名顶替,青衣楼又能那他们如何?我行我素吧,不但对信誉有损,闹得人心惶惶就更加加快了迈向灭亡的步伐,毕竟一干正道魁首摆在那里不是干看的。去管吧,辛苦营造出来的神秘感毁于一旦,还会被唐门借机顺藤摸瓜取得情报,可谓两难。此二者唯一的区别,就是青衣楼选择被正道围攻后遭唐门灭杀,抑或者与唐门对决再遭正道中人痛打落水狗。

  雷元江感慨,这么些年不闻唐家堡有大动作,竟是有人将睡狮当家猫逗弄了。

  不过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坐山观虎斗……或者说,坐观瓮中捉鳖乃一大乐事,他忙得很,可没兴趣插一脚。

  欧阳世家此处,雷元江本意是等唐申回来以后再继续调查,但唐申不欲耽误时间,便建议雷元江让罗谷雨和师天徒都参与进来。左右他们调查此事全是为了罗谷雨,而师天徒如今得雷元江相助才不至于流落街头,所以两人都不会拒绝提供帮助。雷元江只需高坐上首就能了结此事,自然乐得集众人之智慧。

  下定了主意,雷元江回程的脚步更快了些。

  五毒教主委托的事情已经拖得太久,尽管她不曾催促,雷元江却能从她派遣罗谷雨孤身前来的举动中看出,这件事情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雷元江原本就对五毒教心有忌惮,自从罗谷雨到来后,对他丝毫没有对长辈该有的尊敬,他心中不悦之余,更怀疑其中是否另有玄机。但是彻底撕破脸之前,这点失礼之处他能够容忍。自家侄儿也多番劝慰了,人家初来乍到尚不习惯身份的转化,来日方长,久见人心。不知者无罪,他们太过计较反倒落了下乘。

  想到这里,雷元江心里有了大致的把握,准备回到欧阳府便询问罗谷雨需要什么药材,如果市面上买不到,再让欧阳儒亦开库房拿些来。至于欧阳儒亦愿意与否……雷元江可不会透露半点同唐申有关的事情与旁人知道,在“青衣楼”这等威胁之下,欧阳儒亦还有什么不肯?不过每每想到欧阳儒亦一面巴结,一面暗中猜疑防备的模样,雷元江便觉腻味。

  雷元江送唐申离开,此行加上莫秋雨二位还带了两名贴身护卫。五人入城门后踏大道而行,怎料转角处忽的冒出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摔到面前来,两名护卫当即拦在雷元江身前,按着武器警惕地盯着此人看。

  此人顶着一头乱发,中年模样,比雷元江要年轻一些。他摔在地上也不叫唤,翻了个身面朝雷元江,竟是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坐下,一边抠着脚丫一边开口:“嘿嘿,这位大老爷,我这里有些您感兴趣的东西,您要不要瞧一瞧啊?”

  莫秋雨立在雷元江身侧,见中年男子不修边幅的模样,目露嫌恶,忍了忍,客气道:“这位……大叔,我等并无什么感兴趣之物,还请让一让。”

  中年男子嗨了声,拖长了声音道:“霹雳堂的人,果然是来的要有礼貌。可是你不看,又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们需要的东西?”

  雷元江出行没有掩饰身份,除洛戈外,皆着霹雳堂统一服饰,但被如此一个邋遢男子一口点破,免不了心感意外。他上下打量中年男子,拱手道:“哦?敢问……阁下可是丐帮好汉?”

  中年男子一愣,抓了抓鸡窝头,自言自语:“我就那么像乞丐?不过我现在这个模样……哈哈,仔细一想,其实真的差不多啊。”

  他砸吧砸吧嘴,再与雷元江道:“本来嘛,其他人我是不去理会的,但雷当家的就不同啦!不知道雷当家的还记不记得,江湖上曾经有这么一号人物叫荀虞?”

  “荀虞?似乎有些耳熟……”

  “如今近二十年过去了,雷当家的记不清楚也属寻常。”话说到一半,中年男子往雷元江等人身后一瞧,面色一变,当即拍着身上尘土起身离开,飞快留下一句,“雷当家的要是记起来,又信得过我,那就到城东的铁铺来找我。”

  中年男子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几人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出老远。莫秋雨顺着他适才的视线看去,瞧见两名欧阳家弟子远远走来,奇道:“他是谁,莫非在躲欧阳家的人?”

  雷元江沉吟罢,拍了拍莫秋雨肩膀,吩咐道:“旁人不会无缘无故找上我们,方才的事谁也不要向别人提起,特别是欧阳家的人。”

  莫秋雨疑惑道:“为什么?方才那人提到荀虞,雷叔你认识?”

  “似乎有印象,但一时记不起来。”雷元江摇头,负起一手迈步向前,说道,“走吧,昨夜好容易解开了第一道迷题,偏偏出了事情你们大公子要离开一阵。唉,现在只望另外那两人如越儿所说般能够帮得上忙。”

  “雷叔莫要忘了我二人。”莫秋雨不甘落后地毛遂自荐,“他能做到的,我二人就未必做不到!”雷元江不以为然,只当是孩童不识深浅的意气之言,倒是洛戈抬头向他问道:“雷叔,大公子这是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大人的事情,小孩莫管。至于越儿何时回来……不出意外最多十日左右。怎么,洛戈也跟你雷叔一样,这人刚走就想他什么时候回来了?”

  洛戈摸摸鼻子:“不、不是这样的……”

  看洛戈没什么底气地反驳着,雷元江哈哈一笑:“男子汉大丈夫,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依雷叔看啊,你有了崇拜的人是好事,害羞啥子?你甭看越儿话少,放开了、接触多了,你就会发现你们大公子好相处得很!”

  莫秋雨扭过头在雷元江看不见的方向撇嘴,而洛戈表示赞同地点头:“蓝斓姐……也这么说过。”

  不经意间提起蓝斓,一行人都沉默下来。

  犹记他们发现蓝斓尸首时,现场是如何的一片狼藉——血迹一直从房门延伸到内室,桌椅倾倒、珠帘落地,蓝斓身中二十六刀,身首异处。后来经当地官府勘察,判定蓝斓曾与刺客发生过激烈的搏斗,且她显然完全不敌刺客,被一刀斩首致死。刺客十分谨慎了得,不但放倒了当晚值夜的霹雳堂弟子,连蓝斓身上伤痕都是用蓝斓自己的弯刀所致,打斗中没有留下足迹、指印、乃至半根发丝!

  若问谁有能力做到这般不落下半丝线索,唐门首当其冲,不过雷元江并不认为这是唐门所为,唐门那些伎俩瞒不住他。况且蓝斓身上二十六道刀痕中,没有一刀刺中要害,唐门业务之纯熟,要杀人自然干脆利落一击中的。可要说刺客并不专业,他又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击昏守夜弟子、击杀蓝斓、消失的无影无踪?

  自从在蓝斓遗留下来的物件中找到她偷偷绣的嫁衣,雷元江一直没敢把这些告诉唐申,同时勒令知情人三缄其口。蓝斓还活着时,对雷季泷三人非常好,尤其是洛戈最听她的话、浑然把她当亲姐姐看待,所以说话间常常会不自觉地带上她。

  思及此处,雷元江无言地捏了捏莫秋雨和洛戈的肩膀,恰好欧阳家大门就在不远,他便转移话题:“既然你们想要帮忙,我就交给你们一个任务。罗谷雨和师天徒二人,我们并不清楚他们的底细,但接下来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故而你们两个替我暗中观察试探他们。”

  “定不辱命!”莫秋雨眼睛一亮,一口答应下来,然后不待洛戈说话,飞快道,“好阿戈,我可是半点不懂苗语,所以师天徒交予我,你来试探罗谷雨如何?”

  “啊?哦。”洛戈反应总是慢半拍,答应下来好半会儿才想起自己也不懂苗语,于是低头开始纠结。

  却说他们踏上最后一层阶梯,还未抬眼就听有人欣喜的喊声:“舵主!”

  雷元江循声看去,见欧阳府门前站着一个本堂弟子,正一边朝他快步走来,一边往怀里掏出一封信。他身侧护卫二话不说上前将人挡在五步以外,那弟子知道规矩,把信递给其中一个护卫,待戴着鹿皮手套的护卫检查完毕后,才把信递到他手上。

  雷元江仔细一看,这名弟子几日前还给自己送过家书,顿时心有所悟:“三天两头闹个不停,这会儿又是什么事?”

  而待他把信一读,直接气笑了,莫秋雨这些天来第一次看他脸色如此难看,小心翼翼问:“雷叔,发生何事了?”

  雷元江重重哼了声,将信甩到莫秋雨手里,用手一指:“发生何事?你自己看看,他是不是弄出点闹心的事情来就不安乐?!”

  莫秋雨忙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大吃一惊:“小泷他离家出走了?这……”

  “这个不孝子,文不成武不就,闯祸的本事最强!简直岂有此理!”雷元江挥退护卫,对送信的弟子道,“你传我口信,不许任何人去找他!该叫他在外头吃点苦,才知道好歹!”

  莫秋雨忙劝道:“雷叔,小泷他只是一时意气,他、他自己一人在外头定然会遇到危险——”

  两名护卫也觉得不妥:“舵主,小公子做法虽有不对,但不派人去找指不定会出事,毕竟江湖险恶……”

  雷元江只是一时气急了才撂下重话,缓过来后把袖一甩,面色好歹和缓些道:“你们夫人怕是早早就派人找去了,哪里还需要我下令?随他们去吧!”

  说罢,转身就进了欧阳府门。

  莫秋雨趁机与传信的弟子道:“你回去与夫人说,我会在旁劝着雷叔,让她不要担心。如果找到了小泷,一定要快些回报。”

  传信弟子认真应是,牵着马速速去了。莫秋雨拖着洛戈快步跟上雷元江,同时小声与他道:“洛戈,你刚才为何不也劝一劝雷叔?”

  “啊?”洛戈摸着后脑勺,不太明白,“这是很严重的事情吗?我十岁便跟着师父四处去了,师父有时候临时有要事需得离开,都是与我约定某个地方见面,我一个人不见得有什么危险啊?”

  “你和小泷哪里一样?”

  雷元江听到他们俩的对话,冷声批道:“娇生惯养、目无尊长,确实是不一样。他要有越儿哪怕一半的省心,我就该烧香拜佛了!”

  莫秋雨不敢再说话,心中暗道:小泷啊小泷,你这次真的做过头了。

  此时,洪城三十里外,一个牵着枣红幼马、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年蓦地打了个喷嚏。

  他左手边模样粗狂,身材健壮的大汉见状,对他右手边浓妆艳抹的女子使了个眼色,妇人忙关心地问:“小兄弟,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感冒了?”

  少年揉揉鼻子,冲她摆手一笑:“没有的事,我打小身体就好,哪会这么容易感冒呢!不过大叔大姐,你说我们还有多久才到洪城啊?”

  大汉哈哈笑道:“骑马的话,可是用不了一个时辰。”

  “哎哟饶了我吧。”少年苦着脸,揉揉屁股,“这马背颠的小爷我腰酸背痛腿抽筋,真再骑马过去,小爷怕是得爬着下马!”

  “哪有小兄弟你说的这么夸张?”妇人掩唇,目光在少年绸缎衣裳上来回转动,“不过既然小兄弟跑不动了,我夫妻二人陪你一并走走又何妨呢?”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叔大姐,劳烦你们等我,你们真是好人。”

  大汉与妇人相视,眼中精光闪烁:“客气什么,出门在外,当然是大家相互帮忙。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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