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程密藏·四_尘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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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程密藏·四

  当罗谷雨手持一本《千字文》出现在胆心阁向师天徒请教时,唐申始悟昨夜罗谷雨为何能把这“虚伪”二字说的如此清楚准确。

  只见两人各据窗旁书桌的左右靠椅,师天徒,而罗谷雨盘腿而坐,一手撑着侧脸一手卷着蓝皮书,唇齿开阖间发出模糊气音。每翻过一页,罗谷雨便要首先让师天徒将其上内容复述一番,才自己来回读上几遍反复琢磨,毕竟他会听中原话,只是不熟悉如何使用。交谈中,两人皆下意识放轻声音,不远处,洛戈与莫秋雨怀抱书册背靠背倚着书架睡的正熟。

  正沉浸在谆谆教导乐趣中的师天徒忽觉周身一寒,不由望了眼窗外明媚的天,心道自己这两日似乎总是冷热无常,怕是那天在山中受寒了吧。目光回转之际撞见雷家大公子的视线,他便点了点头扬出个温雅的笑容,继续为罗谷雨解答问题。

  说起来,师天徒心中对这个大公子很是有几分好奇,明明对彼此底细尚且不清楚,同意让他并行可以说已经尽了道义。但如今人家不但带他一路,甚至还让他参与进一件看上去关系重大的事情中,这就值得让人深思了……

  不得不说,每每面对这个年纪比自己要小的青年时,师天徒总是油然而生一种被看透的感觉,要不是他很肯定自己游历这么些时候以来从来没有提及过自己来处,他都要觉得“大公子”知道他的身份。然而把话说回来,他游历的这些时候也曾听过不少关于霹雳堂的事情,所以再想想“大公子”身为霹雳堂总舵主的义子,有出众之处并不稀奇。

  再者,前几日他把身上大部分银子借给一个落难的侠士,在遇到封人夙琪时就已然囊中羞涩,现在是既无钱又无权,一个两袖清风的闲人哪里有什么能让人图谋的,费劲去想什么尔虞我诈纯属庸人自扰。既然人家没说什么,他暂且厚着脸皮留下,否则以他这三脚猫的功夫,想揭个通缉榜拿点赏银做路费都有心无力,真的会沦落到喝西北风的地步。他怎么说还是读过几年书,沿街乞讨似乎……嗯,少做为好。

  何况他还没有报答雷家大公子的救命之恩,如今雷家信得过他让他帮忙,他自然能帮就帮。这样对自己说罢,师天徒继续乐呵呵地指导罗谷雨说官话,顺手把窗开的大一些,好让阳光能照到身上,驱散寒意。

  师天徒的动作与表情变化全数落在唐申眼中,他五指在手中页上抓了几把,心道师天徒教罗谷雨说中原话并无坏处,便把视线从窗旁两人身上挪开。

  与另外几个全然不在状态的人相比,唐申一层中的书籍已经被他翻遍大部分,再有一会儿便可上二层。但是不知为何,此刻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袋里似乎有万千思绪转过,转念又什么都没有。隐隐觉得他似乎忽略了什么,有什么很不对劲……

  究竟是什么?

  唐家堡方面,早在两年前唐宛凝就在他的潜移默化中与唐绍策对立,除非唐绍策野心不再,否则没有缓和的可能。不过青衣楼的出现应该会让他们暂时一致对外,准备着手清理青衣楼。

  三年前他收集了参与谋反那三户皇商的暗帐,唐素生这些年应该清的差不多,想来而今正领着钱多宝着手建立暗中隶属唐家堡的产业。

  钱多宝在唐素生眼皮底下折腾不出什么。当初他不过因一念玩味才留其性命,其一,想看看这个本活不过童年的人能走到什么地步。其二,钱多宝多少与他有故,尽管只是做个明面上的傀儡,身家性命尽数捏在唐家手里,某些时候仍能起出其不意的效果。毕竟为防霹雳堂打压和丐帮情报网的渗透,唐宛凝可是在他似有若无的建议中,仅让唐素生一人插手。换言之,除了少数几个人,没有人知道钱多宝名下商铺的真正主人。

  霹雳堂雷元江方面更不用提,唐申自己看着,除非真正的雷越死而复生,否则出不了差错。

  一一排查下来,并无错处。偏偏总抹不去心头危机感,令他不得不一遍遍回想,头都隐隐作痛。

  唐申无声低叹一声,自门外走入的雷元江恰巧看见,凑上前关心道:“越儿可是倦了?”

  “不曾。”唐申摇头,抬眸看雷元江手里信纸,“不知适才欧阳家弟子唤义父所为何事?”

  雷元江皱了皱眉,随意把信纸一折塞进袖中,低声道:“无事,是你伯母来信。”

  雷元江不说,唐申自然不会直截了当地问,只道:“若有要事,义父只管离去了结便是,此处有我守着,不会出大问题。不过说起伯母,这些年我一直不曾有机会去拜见她,不知她可安好?”

  “能叫弟子快马送信来唠叨些家长里短,没什么不好的。”雷元江语气不悦,“尽是只会说孩子如何如何、埋怨我如何如何,也不看看堂里有多少事务需要我去忙?唉,家里那臭小子,胡天胡地……都说慈母多败儿,泷儿现在就被她宠成不学无术的叛逆模样,以后还不得无法无天了?”

  原来是家中难念的经。

  但是从雷元江神情来看,其中真埋怨有几分,恐怕还需定夺。

  唐申劝道:“义父莫气,堂弟还小,待他长大便会懂事了。”

  “但愿吧。”雷元江自己说着都不信,摇摇头抹开这个令人厌烦的话题,转而道,“不提这个,越儿你可有收获?”

  雷元江的家事暂且没有值得唐申追问的价值,所以他并未继续试探,回答道:“一层的书我已翻遍大半,归类统计后发现杂七杂八的书籍占大数……”

  “这么说,可是没有线索?”

  “不,有时候占大数的书籍反而不能说明什么。若是经常阅读的书籍,纸张边角必有时常翻页造成的磨损,页面泛黄程度不一,少数还会留下破损、污垢或者折角。而这些书籍外表虽老旧,纸张却是厚薄均匀,字迹也十分清晰,明显甚少翻阅。”

  “越儿留意的实在仔细。”雷元江称赞道,“所以说,大部分书籍都是用来掩人耳目,我们应该留意的,是那些占少数的书籍?”

  “不错。我仔细看了,少数几本翻阅痕迹明显的皆与河图洛书或者机关阵法有关。”唐申点到即止,顺便瞥一眼书架另一头的欧阳朝阳——这个似乎别有想法的少年,盏茶内就抬头看了自己不下十次,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雷元江并未留意欧阳朝阳,顺着唐申的引导道:“这么看来,旧时欧阳本家了解的东西,绝对比现在的欧阳家来得多。据我所知,当年欧阳家召聚的江湖人中,不少都在某物上有所建树,依此推测很有可能他们已经摸准了秘藏所在,准备对付通往藏宝处的机关……然而结局,难道说是全数陨落?”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存在同样的疑惑。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旧日欧阳本家人一夜之间消失干净又要作何解释?毕竟前往寻宝总不能将府中仆役全数带上,连鸡犬也不留。

  但若是夺权,欧阳旁支从哪里得来将本家一夜灭门的力量,是一个绕不开的问题。

  唐申曾将此者与杀害蓝斓、阻止他们继续探查的人联系在一起,虽觉此猜测有可取之处,可转念细思,当年欧阳家是名符其实的一流武林世家,族中高手不知几何,加上一干被他们召集而来的武林侠士,想要悄无声息歼灭他们那是天方夜谭。就是擅长暗杀的唐家堡,倾尽全堡之力亦做不到不惊动任何势力,何况他人?

  五毒教教主又是为何要调查这件事,甚至不惜令一教圣子前来?她是否知道些什么,她在其中究竟扮演着

  什么角色?

  种种谜题间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偏偏缺少将它们联系在一起的关键,叫人难以理清。

  “也罢,一步一步慢慢来吧,今日有如此收获便足矣。实在没有头绪,我们还有别的突破点。”

  雷元江若有所指,唐申心照不宣。二人很快转换话题:“越儿啊,先前一直没问,你先前写信给我,可有什么需要义父帮忙的地方?”

  雷元江不提,唐申自己都要忘记他并未曾与雷元江说过此次任务,当下解释:“确实有。义父你近来频繁调查欧阳家的动作吸引了唐家堡的注意,我此行是奉堡主之命前来刺探消息。”

  雷元江嗤笑:“这倒是有趣,莫不是哪天我遇上个合胃口的馆子多去几次,他们都要调查一下我是否暗中与人密谋?哈哈,唐家那些疑心病重的不得了的家伙,保不准还会想这青衣楼是不是我捣弄出来与他们作对的。”

  顿了片刻,雷元江面色一凝:“越儿,自从当年我将唐门的细作一一揪出来诛杀,唐门已经多年不曾派弟子刺探。此回,你是不是招惹上了什么人,他想置你于死地?或者……会不会有谁发现了我们私底下有所联系?”

  “我离堡年半,若有人察觉我了解真相,我早便在途中遇险。至于是否曾招惹他人……”唐申说着,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有答案将要浮出水面。

  唐家堡中与他不对付的不就是唐末徽师徒二人吗,但唐末徽没有这个权利影响唐宛凝的决定,唐邵策有能力但没有针对他的必要——这个表面谦和的男人内里骄傲的很,唐宛凝没有倒下之前,唐申可入不了他的眼。

  “其他人应当不至于如此。”

  听唐申这么说,雷元江放下心来:“那好吧,唐门内部我插不上手,外部的事情还是可以叫人打听打听。管它有什么阴谋诡计,一旦有不对劲,越儿你只管回来,大不了咱们再与唐门打上一场,莫要道我霹雳堂怕了他们。”唐申露了个笑容,似乎为雷元江所言感动,其实心中正顺着适才脑中一闪而过的灵感推敲。

  雷元江在丝毫不知自己在自言自语的情况下,将翻来覆去叨念了好多回的旧事又拿出来说了一回。唐申从不嫌弃他唠叨,那认真聆听的模样无疑让他心满意足。再看天气晴好,心中一动,与唐申说:“越儿,你今日一晨都在这儿看书,不如稍作休息,到城中闲逛如何?记得当年你祖父每每拜访欧阳家回来,都会带上几斤毛栗予我兄弟几人分吃,那毛栗又大又甜,别的地方都没有这个味。现在想起来,昔日情景犹在眼前……”

  唐申从善如流:“听三伯这么说,我也想尝试一下。”

  雷元江哈哈笑道:“好好,那咱们出门溜一圈。”

  这般下了决定,雷元江与那头四人提起,原本睡的天昏地暗的莫秋雨遭这么一建议,忙不迭拍醒洛戈要求跟着去。罗谷雨摇头表示暂时没那个兴趣,他正努力认清读音,而师天徒想着人家叔侄几人去玩耍,自己何必去凑这个热闹,所以委婉拒绝。

  倒是欧阳朝阳听了,踌躇片刻上前道:“雷伯父若要到城中闲逛,小侄愿意做向导。”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欧阳朝阳到底还是个孩子,雷元江并没有往这个方向想:“呵呵,贤侄愿意,我是无所谓。不过若是待会儿欧阳老弟寻你,岂不麻烦?”

  欧阳朝阳道:“爹有公事要忙,唯恐照顾不周所以特地吩咐我招呼雷伯父,又怎会觉得麻烦?”

  雷元江笑笑:“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欧阳贤侄做一回向导,带我们走走这靖安府了。”

  “雷伯父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于是五人推门离开书阁,离去之

  前欧阳朝阳不忘令人通报欧阳儒亦。莫秋雨趁机小声猜疑:“跟的这么紧,莫不是来监视我们?”

  雷元江回他:“出门在外,慎言慎行。”

  莫秋雨不以为然,但他谨遵莫赟的教诲:别人就算说了不中听的话,也不要冒然去反驳。或许不久之后他就会明白,为什么即使彼此相互忌惮,也要摆出其乐融融的模样。

  五人出府,拾阶而下。靖安府仍如昨日般,街道之间不算太热闹,别然一派悠闲景象。从半山腰处的阶梯往下看,可以将整个靖安府尽收眼底,地方看似不大,实际走过的人才知道至少要一个时辰才能有一个来回。

  欧阳朝阳随手往城那边一指,介绍道:“靖安其实并没有太多特别的东西,白茶倒算是一个别的地方没有的。从山这便兜过去,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茶田……另一边有座红叶湖,最近信佛的人越发多起来,爹正筹划着在那里建一座寺庙。”

  雷元江是跑惯江湖的人,繁华似皇城、僻静似苗疆都走过,对这小城小村的风景没什么兴趣,随口道:“五皇子信佛,自打他一跃成为最受当今皇帝重用的皇子,民间风向就全变了。”

  没有经历过数年前皇宫内变的三名少年对此并未想多,倒是唐申若有所思。

  欧阳朝阳接着问:“不知雷伯父想到哪里走走?”

  雷元江扭头与唐申道,“这个啊……越儿有没有想做的事情,想去的地方?”

  唐申没来得及回答,莫秋雨就插嘴:“街上随便一逛就是,散心而已,又并非出游踏青。”

  说完还问洛戈:“是吧?”

  洛戈抓了抓乱翘的头发,还没从睡意中清醒过来,话只听了一半:“啊?我们去哪里出游踏青?”

  莫秋雨恨铁不成钢,一把将洛戈的头发揉的更乱。

  而后唐申才道:“并没有想去的地方,走走即可。”

  雷元江便把手一摆:“那么就依越儿所言。我对这里不熟,反正也是随意走走,到哪里都没大不同。”

  或许是有些惊讶雷元江如此看重唐申的意见,欧阳朝阳不由也看向唐申。唐申一离开欧阳府就戴回了斗笠,不明之人还以为他长得见不得人。

  既然雷元江几人说随便,欧阳朝阳也就挑着热闹的街市走,过路之处无不有人与他打招呼,那倍受百姓敬爱的模样,看的莫秋雨连连嘀咕:“这人是在炫耀么?”

  半响与洛戈说话,暗里用话刺欧阳朝阳:“洛戈你看,做好事做到万民敬仰也不容易,所谓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对不对?但既然是一心向善,名声对其而言根本不重要是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才会过于在意名声吧?”

  言下之意,欧阳家这般大肆的宣扬自己的善举,跟那沽名钓誉之辈是相同的。

  洛戈被莫秋雨一连串对不对是不是弄得一派茫然,胡乱点头:“秋雨说是那就是吧……”

  欧阳朝阳听了并不气,苦笑着回头道:“实不相瞒,爹这么做完全是因为那一笺祖训……我一直很不理解爹这个做法,毕竟祖训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有余力,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但现在……我们家做镖行,本来就不是什么太多盈利的行当,结果爹还要为了遵照什么祖训,将大部分钱财用来做善事。大姐二姐及笄多年都没有成亲,其一是高不成低不就,来提亲的人都看不上。其二则是,不怕各位笑话,恐怕配得上世家名头的嫁妆都拿不完全。”

  他叹了口气:“大姐二姐这些年走镖,并不把成亲的事放在心上,可总有一天她们是要嫁人的。那时候,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看我们……”

  “道阻且长,每条路都有每条路难走的地方。”雷元江浑不在意,负

  手大步往前,略有感慨道,“你爹有你爹的想法,你有你的想法,只能说看事情的方式不同,并没有对错。你现在的想法是这样,很难说以后就不会改变。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太多,很多时候,是时态在改变人,而不是人引领时态。”

  “我只是……”欧阳朝阳面上露出黯然,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不想依靠外物,全部凭借自己的努力……”

  可惜恰见路边有人在叫卖糖炒毛栗,雷元江兴致勃勃地叫与了唐申去买,完全没有把他后面的话听进去。欧阳朝阳叹了口气,把情绪收拾好,快步跟上去。

  那卖毛栗的小贩本准备与雷元江讨价还价一回,转眼瞅见欧阳朝阳与他们相熟,当下表示不收他们的银子。欧阳朝阳好说歹说,才让他勉强收下。

  莫秋雨看小贩那热情的劲儿,觉得欧阳朝阳的忧愁实属无病呻吟:“我认为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助人为快乐之本,应当有些东西比钱财多少来得重要。只听过他人担忧名声不好,还是第一次听有谁嫌弃自己善名远播。看来我爹说的不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莫秋雨最近说话总喜欢带上唐申,果不其然这回儿说完后又看向唐申:“大公子,你是怎么看的?”

  唐申怀抱一纸袋糖栗,淡淡回复:“他人之事,若与我们无关,无需多管。”

  唐生所言,也正是雷元江所想。只要不碍着他们,他们对欧阳家的未来如何可没兴趣。彼此无亲无故,凭什么叫别人与你感同身受、为你出谋划策?

  五人绕城闲逛了一圈,一个半时辰后重回欧阳府。

  欧阳朝楠似乎正忙着裁制新衣,暂时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唐申得以不用应付她。欧阳儒亦有事情请教雷元江,派人把他叫了去,而莫秋雨二人是坐不住的,抓了两把毛栗到处耍去了。

  书阁里头,师天徒上了二楼寻觅市面上寻不到的珍稀孤本,罗谷雨趴在桌上睡的正熟。

  唐申无事,在罗谷雨对面坐下,然后开始剥毛栗,用金黄的栗仁在桌上堆了高高一座栗子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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