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肆.拂身去 下_尘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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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肆.拂身去 下

  二皇子为篡位不惜以蛊毒谋害父兄以及一干不支持他的官员之事,眨眼之间传遍整个西安,与此同时,还有不知名人士呈上了二皇子与一半皇商暗中勾结的证据,朝野为之震惊。一方面圣上暴怒,下令废除连城咏春皇子身份,贬为庶民并且打入天牢。一方面连城咏春拒不承认蛊毒之事,苏和苏大将军力保外甥,手执兵符与连城靖拍案叫板,甚至让手下苏家军包围连城咏春府邸与连城靖对抗,以阻止刑部官员进府抓拿连城咏春。不过短短五日,西安城中遍是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城中人几乎不敢出门,街道上除了陡增的巡逻兵,冷清至极。

  在士兵甚少留意的房顶上,两条人影灵活快速地移动,不会儿就抵达了处于城中较为偏僻地区的黑店。他们趁着巡逻兵交接之际,顺着半敞的窗户溜进二层的一间房内,其中一人刚站稳脚就冲里头的人招呼了一声:“唐申!”

  唐申放下手里标有唐家堡特殊标志的信笺,抬眼看去:“唐戊,唐丙?”

  两人的出现在唐申意料之外,曾经他与唐戊搭档的时候,早在冬至前就离开了西安。他观察到两人身上穿的是门派式服,便明白他们总算完成了任务,开口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唐丙腼腆地笑笑,抓了抓脑袋。唐戊则大大方方往唐申身边坐,托着下巴对他道:“没办法,现在全城封锁,我们出不去。而药铺和邵祁师叔那儿的巡逻兵太多,现在想要不惊动他们进入很麻烦,所以只能来找你了。”

  “哦,对了,还有你要的账本我拿出来了,全部都在这里。”唐戊从身后背着的包袱里拿出几本厚本子,递给唐申,“我们暂时呆会儿,等天色晚一点再想办法回药铺,不会惹麻烦的。”

  唐申将信叠好放进怀里,接过账本随意放到桌上,对两人道:“我并非嫌麻烦,仅担忧遭有心人察觉……也罢,你们安心呆着便是,我离开一阵。”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唐丙见状想要喊住他,被唐戊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等唐申脚步声远去,唐丙才敢开口,摸着鼻子道:“末嫣,你怎么不跟唐申说啊?姓孙的不知道把账本藏在哪里,直到任务完成我们都没有找到,后来官兵奉命抄家才偶然发现它们。为了这些账本,你还受伤了。”

  “有什么好说的?”唐戊递过去一个不解的目光,“是我自己疏忽造成的,又不是千金大小姐,这点小伤还要找人诉苦呢?”

  “可是……”唐丙不知道他应该不应该继续说下去,所以显得颇小心翼翼,“末嫣,你是喜欢唐申吧?”

  “嗯?”唐戊挑了挑眉,“谁跟你说的?末影?”

  唐丙捂住额头,有些不安地小退一步:“不不不、不是,而是……很容易看出来啊,末嫣你对唐申特别关心特别好,和、和对我们不一样呢。”

  唐戊漫不经心地摸了摸鬓上发钿:“退什么啊,又不弹你眉心。不过,还从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呢……我自己也不清楚,这样忍不住去关注他、忍不住关心他,应该就是喜欢吧?”

  “怎么,这么好奇做什么?是不是听我说求师叔将我调去跟唐申一起,不舍得我啦?还是不知道能否和下一个伙伴相处好,所以担心?”

  “都、都有点吧……”唐丙挠了挠脸颊,“那么,既然末嫣你喜欢唐申……师叔们不是都有教,说要主动出击,想方设法让目标在乎你吗,这么好的机会……”

  “糖饼儿,你把唐申当任务目标吗?”唐戊扑哧一笑,“好啦,不用你担这个心。唐申跟别的人不一样,我只是在提前习惯以后怎么跟他一起行动,从小我就知道他是个有计划的人,我不想因为自己的问题拖累他。”

  唐丙点头:“那好吧,末嫣你的决定我会尊重……哎,末嫣你有唐申陪,如果我哥能陪我,该有多好?”

  “瞎说什么,末影不喜欢打打杀杀,平日里也没见他锻炼武艺。”

  “我可以保护哥呀!”

  “好了别闹。”唐戊停顿片刻,轻声道,“其实能不能调去和唐申搭档,还是未知数。事实上,我很担心……你知道的,堡主和副堡主之间的矛盾若有一日激化,我真的很害怕唐申会被丢弃,就像当年四长老一样。”

  “末嫣你在说什么?四长老不是被霹雳堂所杀吗,和堡主副堡主有什么关系?”

  唐戊摇摇头:“这不该是我们谈论的……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都不想又一个在乎的人死去,而我除了眼睁睁看着外无能为力。”

  唐丙感觉自己明白了:“所以,这才是你决定调去和唐申搭档的真正原因?”

  搭档非轻易可以替换,唐末嫣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很少人会不想歪。

  “不,也许不是。听了你问我的问题,我觉得或许我也是有这么点私心的吧。”唐戊伸了个懒腰,转身坐到床榻上。似乎是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她捂着手臂皱了一下眉,但很快舒展开,抬手一指桌子:“好啦,还有什么疑问自个想去,老是依赖我的话可是会变笨的。床是我的,你嘛,就着桌子休息吧。”

  “哦……”唐丙乖乖坐到桌子旁,毫无异议,仿佛任人揉搓毫无脾气的糖人儿。

  楼下,大堂内一群无所事事的霹雳堂弟子占据了全部座位,唐申立在门边往外望,身旁站着同样在等待的莫赟。唐申怀里抱着黑店掌柜养的黑猫,时而挠它下巴、时而捏一捏耳朵,浑然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莫赟数次想要搭话都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放弃。两人就这样枯站了片刻,直到蓝斓和雷元江被一干银甲护卫包围着从不远处走来,唐申才回神,与莫赟一并向前走了两步。

  蓝斓发现连城端华被下枯残蛊的第二天,连城靖派人请蓝斓入宫。雷元江担心蓝斓不识规矩说错话冲撞了皇帝,便跟着一块去了,为此特地吩咐莫赟看住唐申——当然是私下的,千叮咛万嘱咐在这个特殊时段一定遮掩住唐申的杀手身份。

  今个早上,唐申和莫赟就接到连城端华护卫传达的口信,说蓝斓连同太医院的御医一并将连城靖、连城端华以及皇后身上的蛊祛除了,今天下午便会归来。所以他们才会集体在大堂中等候,迎接蓝斓和雷元江。

  “阿九阿九,我们回来了!”蓝斓看起来非常高兴,远远见着唐申便高举起手不断挥舞,两步并作一步奔到他身边。

  唐申从她恨不得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的表情,能够判断出蓝斓确实很高兴,不过他没有急着了解蓝斓这几日发生的事,首先看向那些护卫以及队伍中抬着的几个箱子:“他们?”

  “箱子里是皇帝赏赐给我哩东西……不对,应该说圣上。而这些嘛,是无关紧要呢人啦,派来保护我们呢。”蓝斓眨了眨眼,凑到唐申耳边道,“不过雷阿叔说,他们其实是皇帝派来监视我们的嗦!”

  蓝斓全然没有自觉,把悄悄话说的人尽皆知。前排几名护卫的表情顿时变的十分古怪,雷元江尴尬地捂住脸干咳几声。

  待银甲护卫将箱子放下,蓝斓立刻拉着唐申往箱子那处奔,一边将箱子打开一边对唐申道:“阿九你看,我这辈子头一回见这么多好看嘞首饰!我跟你说,皇宫好大,里头哩姑娘穿的好漂亮!”

  蓝斓不住在身上比划,企图形容清楚:“哎呀,我都不晓得怎个说了,反正黑厉害。阿九快来,这些我分你一半!”

  说着,她拿起一套翡翠头面就往唐申头上安,唐申很是无奈地避开,引得雷元江哈哈大笑:“蓝姑娘,那些头饰可都是姑娘家用的,你就算给越儿那也没用。”

  “哎?中原哩首饰有说只能姑娘用吗?”蓝斓惊奇道,把项链头冠往唐申身上比划了几下,发现确实说不出来的违和,便有些可惜地丢回箱子里,“什么啊,我就说怎么中原呢哥儿们这么朴素,原来是这样……算嘞,我们去看其他箱子装了啥。”

  蓝斓牵着唐申奔向下一个箱子,雷元江看两个小辈玩闹,便客客气气地同银甲护卫的护卫长交谈起来,顺便向莫赟询问这几日发生的事儿。

  唐申这才压低声音,向兴高采烈朝下个箱子进发的蓝斓轻声道:“蓝斓,你在宫中可曾听说皇帝准备如何对付连城咏春?”

  “我没有听说哎,宫里好像不让说这个。不过雷阿叔倒是有跟我说喇个大将军敢公然反对皇帝,即使皇帝一开始只是想把连城咏春关起来,后来也可能会变成要他命什么的。”蓝斓随口回答,“这个叫皇帝的人好狠的心,自己娃儿也能下得去手。”

  雷元江当得了一舵之主,心眼肯定不会少,蓝斓不明白其中原由,则在情理之中。而唐申这种常年揣测人心的人,可以说用头发丝猜都猜得出来龙去脉,所以实际上他想知道的并非这个,更不关心连城靖的心有多狠。

  “太子的表现如何?”他接着问。

  “太子?他能有啥表现,跪在书房前求皇帝收回命令,一个劲地说弟弟只是一时糊涂不会做这样的事什么的,我感觉皇帝烦透他啦,把人关到皇后那儿去了。”

  皇室中人,从不简单,唐申并不信连城端华真如表象无辜。连城端华兄友弟恭,更显得连城咏春桀骜不驯,如此种种爱护行径,反倒更将连城咏春推向地狱。

  “啊,对了。”蓝斓蓦地一击掌,这回是真的压低声音对唐申说悄悄话,“皇帝身上嘞蛊,好像也不是直接下的,而是沾到呢。蛊术千变万化,下蛊呢手段也是,我修刀法,不大会判断这个。跟雷阿叔说了,他叫我回来后问问你的意见,再决定告不告诉别人。”

  问他的意见?

  唐申侧目往雷元江方向看了一眼,抱臂回答:“说多错多。与我们无关,本就勿需多言,否则反倒容易招惹麻烦。”

  “哦,那就不说。”蓝斓摇头,“反正本来不干我呢事,我也说了我不熟悉蛊术,还要我去看。我瞧那些御医厉害的很,还有个好像很懂的蛊术呢,我就帮上一点点忙。”

  “好了,我需要出去一阵子,不用找我,更不要进我房间。”

  蓝斓追问:“啊?哩去哪点儿,啥时候回来?雷阿叔这几天都叨念着你叻,不同他说说话么?”

  唐申摆摆手,不作回答,从护卫身旁过路,很快消失在蓝斓视线内。

  雷元江花了点时间同护卫长说话,好不容易客套完,转眼一看发现自己宝贝侄儿竟然消失不见,一颗拳拳爱侄之心受到了伤害,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蓝斓摊手表示她已经尽力挽留,不过往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秋冬季节的天色暗的比较快,许多人早早点了灯,升灶做饭,可以看见四处皆是袅袅升起的炊烟,将暮色模糊。所谓一家欢喜一家愁,连城靖祛除枯残蛊倍感欢喜的同时,连城咏春以及苏和正陷入巨大的忧愁之中……嗯,或许应该说计无所出。

  被苏家军重重包围的二皇子府中……

  书房里,苏和负手来回踱步。连城咏春扶额坐在一旁,眼下乌青,面容憔悴:“舅舅,我发誓,这件事情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怎么可能去害父皇?!”

  苏和停下脚步:“如此明显的圈套,他还没有老糊涂到看不出来的地步。事到如今,即使你说不是你做的,他说不相信,还有谁敢相信?”

  连城咏春咬牙,右手握拳狠狠一拍扶手:“这肯定是连城端华从中作梗——”

  “与连城端华无关,成大事者,心一定要狠,他不过是个软弱可欺的家伙,除了那点名声再没有什么能力。他那样的人绝对做不了什么事,更别提收集到我们与半数皇商联手的证据。而且……平心而论,连城靖让他他继承大统的可能性要比你高得多,他完全没有必要做这种容易叫人怀疑,令自己名声毁于一旦的事情。”

  “舅舅……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如果不是连城端华陷害我,还有谁?这么说来,我们找到真凶,父皇会不会……”

  “别傻了!”苏和冷冷一笑,“你父皇从来不是会受别人影响的人,装作震怒,纯粹是在找借口将我们苏家连根拔起!”

  苏和狠狠一甩臂,身后五步外的书案蓦然崩裂。

  “哼哈哈哈!外人只道我苏家权势滔天、统领的苏家军蛮横霸道、我苏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哪里知道这大将军一职是他授予我的,我也曾推辞。苏家军无视刑法的权利是他给予的,当初是为镇压其他蠢蠢欲动的家族,甚至连这苏家军,都是他大力支持我建立的!而今他却反过来忌惮我?可笑之极!”

  “舅舅……”

  苏和转身,又开始不停踱步,表情苦涩:“为他惩治了这么多存有异心的家族,我早该明白过来,总有一日会轮到我……可偏偏当时我和心然都全心全意地信任他,视萧允的警告于无物……心然现在必定不好受。”

  苏和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里面再没有分毫犹豫不决,他将视线投向连城咏春:“事到如今,我们唯一能采取的手段就只有逼宫。”

  “什么?逼宫?”连城咏春倏地站起身,震惊地摊开手,“我不同意!母妃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如果有别的选择,我怎么可能这样做?”苏和直直看进连城咏春眼眸深处,无不嘲讽地道,“他是皇帝,不是我结拜大哥,不是你母亲的丈夫,甚至不是你父亲!”

  苏和按了按鼻梁两侧:“我已经决定了……而今是在告知你,并不是让你表决。事实上几日前我便写了信,遣人秘密送到城外驻军将领的手中,令他们以小队士兵的形式暗中向西安靠近,并在不惊动城中守卫的情况下埋伏在四周。今日我听宫中内线报告,连城靖中的蛊毒已经被解开……所以时不我待,待会儿我就会再写一封信,让城外埋伏的军队围城。”

  连城咏春连连摇头:“舅舅,你不能这么做,这可是谋反!如此名不正言不顺,即使最后成功,不说朝廷里的官员不认可我们,天下百姓也不会认可我们!更何况……舅舅,他是我父皇……”

  “我们是被逼的!连城靖自己也是谋反起家,凭什么他可以,我们不行?只要有足够强大的军队,又有谁敢对我们指手画脚?这可是我从他身上学到的。”听罢连城咏春所作的劝解,苏和脸上不可抑制地流露出失望,“咏春,舅舅从小就教导你,大丈夫最忌讳畏手畏脚和心慈手软。你一直以来都做的很好,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妇人之仁起来了?”

  “我——”

  “够了,你不必再说,好好呆在这里,我自会为你安排好一切。我和连城靖不同,曾经下的承诺绝对会遵守。瑾朝,是连城家的瑾朝,绝对不会变。”苏和说完,甩手转身,大步踏出书房。

  出门以后,他不忘吩咐左右:“看好二皇子,别让他离开书房,否则军法处置!”

  左右近卫肃然应是。

  苏和离开书房小院时,天色已近乎全暗,唯独西边天空还泛着淡淡紫红。连城咏春一身武功尽数由苏和传授,是否青出于蓝不提,至少在场大部分士兵不是其对手。谨慎起见,苏和将左右贴身护卫留下,自己领着一个小分队返回将军府,与从城外潜入的信使会面。

  将军府中留守的人员不多,苏和一干妻妾儿女尽数被他提前迁移走,家仆只剩三两只,显得门庭冷清,偌大的府邸黑幢幢一片。苏和入府后,家仆禀告他,说信使已经抵达,在厅堂中等待。

  但是走着走着,苏和发现事情不对劲。

  留在府里的人是少没错,却不至于走了一路只看见一个。而且他察觉到,暗处的呼吸声比留守人员的大概数量要多的多。当下苏和便举手示意队伍全员戒备,一把抓过趋步亦步跟在身旁的家仆,虎目往四周一扫,长剑出鞘。

  剑鸣的瞬间,三十来名蒙面的黑甲人从不同方向冲他杀来!

  “等的就是你们!”苏和哈哈一笑,将家仆丢开,率身后卫兵迎敌而上。

  苏和身为连城靖曾经最信任的近臣,贪狼卫对他来说不陌生,甚至可以这么说,他对贪狼卫的行动方式以及招式皆了如指掌。他之所以敢带着少量士兵回府不担心埋伏,很大程度来源于这里。反正他早留有后手,明面上回府接见信使,实则派亲信出城传令,明日一早便出兵围城!

  连城靖不仁在先,休怪他不义!

  苏家军以一当五的威名不全是吹嘘,贪狼卫亦是个中好手,两者实力难分高下。贪狼卫人数两倍于苏家军,看似占据着优势,实则苏和的实力远胜他们,一个照面便斩杀一人。两方酣战数刻,苏家军小队剩余四人的时候,苏和将最后一名贪狼卫毙于剑下,但他没有因此放松,一身杀气四溢,厉声道:“谁?谁在哪里?”

  他的话音落下不久,有女子轻笑声响起,刀光划破夜色而来,堪堪擦着苏和身侧飞过,带走一条性命。

  如此蔑视苏和的行径,让他面色非常难看:“什么人胆敢在将军府撒野?速速现身!”

  那头朗声道:“将军虽然鬓发添白,风采依旧,我心甚是欢喜。”

  一对白衣夫妻自厅堂徐徐走出,男的手持折扇头戴纶巾,女的身披锦帛,腰负短刀。

  “安尚?你为何会在这里?”苏和看清两人模样后,迅速辨识出此乃他外甥的幕僚,大吃一惊,很快发现自己问了愚蠢的问题,改口道,“原来你是连城靖派来的细作?”

  安尚遥遥地朝苏和拱手:“非也,在下并非细作,在此是为了将军道喜。”

  “贺喜?贺哪门子的喜?”

  “一贺将军身手不凡,如此干脆利落地收拾罢圣上派来的贪狼卫。二贺将军与旧人子女重逢。”安尚微微一笑,将手中乌柄折扇打开,“将军,旁的我不多说,你大概也没有心情听,我们手底下见真章。”

  折扇与短刀并起,余下三名士兵本就在与贪狼卫对战时受了伤,数息间便丢了性命。苏和不愧为驰骋沙场多年的大将,完颜玟此时功力堪称一代武林高手,而他在安尚与完颜玟的联手下仍旧游刃有余,且将完颜玟一套刀法看过以后,他显然忆起什么,喝道:“这套刀法我记得,你是北夷的皇族?!”

  完颜玟挑眉:“正是!家叔让我替他向将军问好,他将一生功力传于我,就为了看今日我给他一报当年断腿之仇!”

  “什么?”苏和看向安尚,“那你又是何人?”

  安尚淡淡道:“名不见传的小人物而已,不过改名之前,我名百里尚。”

  “百里尚……你是当年大夏百里家的人?”苏和拧剑卸去完颜玟刀上力道,暴退两步,“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何以不去找连城靖报仇?”

  完颜玟紧随其上,不让苏和有喘息的机会。

  安尚内力不似完颜玟深厚,往日亦非专注于武术修为,与苏和过上百来招便感觉气血翻涌、内息紊乱,只能退到一边:“将军太过高看我们,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圣上身边禁卫如此多,我们哪里能得手?再者,我怎舍得连城靖如此轻易死去?”

  安尚轻笑:“本好不容易借二皇子向他投蛊,要他因身体逐渐衰竭却寻不到原因而疯狂,不想好事之人竟如此之多。所以不得不委屈一下大将军,乖乖将性命交出来,好让我等带了兵符、帅印和你的尸体回去,再把一切罪名推到贪狼卫身上,让二皇子殿下下定决心篡位。即便不成,也能欣赏欣赏圣上夺取亲子性命的可怜模样。”

  说着,他还叹了口气:“适才若是将军不这么勇猛,让贪狼卫取得你项上人头,就没有这么多麻烦。”

  “好算计!”苏和怒极反笑,一剑挥退完颜玟,冲向安尚。完颜玟二话不说赶往援助,怎知苏和虚晃一招,反而将她肩膀划伤。安尚见状,顾不得不适,重新加入战局。

  完颜玟内力深厚,一个人抵抗苏和却始终有所不足。因为苏和鏖战半生,一招一式干脆利落、毫不花哨,招招直指弱点要害。安尚武功不及二人,然而对招式见解十分到位,提点着完颜玟应付苏和,两人勉强占据上风。不提当年如何所向披靡,苏和年纪始终不小了,在两人联手打击下渐显疲惫,最后被完颜玟撂倒在地上,一刀切入腹中。

  完颜玟直到确认苏和完全断气才敢将刀拔出,一个踉跄坐在地上,手臂酸软的竟似再也抬不起来。安尚更是被苏和的剑气震伤,一缓下来,立刻连连咳了好几口血。两个人看上去比苏和好不了多少,身上遍是或深或浅的剑痕,满身血污。

  “终于结束了。”完颜玟与安尚相视一笑。

  苏和之死,象征着他们筹划多年的复仇计划终于迈出实质性的一步。

  完颜玟撑起身,踉跄着走向安尚:“夫君,你还好吧?”

  “我没事。”安尚摇头,紧紧握住完颜玟伸来的手,“你呢?”

  “没大碍,就是累得很。呼,这苏和还真是厉害,皇帝是怎么想的,认为就这几个贪狼卫就能解决他吗?”完颜玟扯扯身上衣裳,厌恶地道,“衣服全都弄脏了啦,待会儿我们还要把尸体背回去吗……等等,我、我好像觉得有点头晕……”

  安尚没有回答,因为他也感觉浑身使不上力。完颜玟还能说话,他却连话都说不出口,两眼紧紧盯着完颜玟拽着衣裳的手,然后倒在地上。

  “夫君?”完颜玟低头看着自己泛着青白的指尖,不久亦软倒在安尚身旁,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有……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直藏在阴影里的蓝衣面具人终于挪动脚步,踩着悄无声息的步伐,越过安尚两人,走到苏和尸体旁。他从腰间锦囊中拿出一对鹿皮手套戴上,然后蹲**。

  安尚的视角看不到此人的动作,只能听到不断翻动尸体的声音。

  与此同时,自另一个方向,一个他不认识,却给他熟悉感的少年走到他身边。

  少年行走间十分随意,看起来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以及存在,但无端的与夜色融为一体,叫人近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停住脚步后,少年垂眸看了安尚一眼,那古井无波的眼神,顿时让安尚脑海中一个形象清晰起来。

  这是那个自称唐申的少年!

  迎着安尚的目光,唐申将挂在颈上的半块玉符扯到衣襟外,然后对搜索尸体的蓝衣人道:“你是在找这个吗。”

  听到唐申的声音,蓝衣人动作一滞,半息即刻拧身扬手,细如牛毛的银针脱手而出,呈品字形飞向他。

  唐申没有躲,他随意把戴着金属手套的手一抬,接下三根淬毒的银针。左手挥出,微弱的流光闪过,细线眨眼环住黑甲人脖子。黑甲人当下僵住身体,半点不敢动弹。

  “你要与我打?”

  吹毛立断的银线缠在指上,通体由玄铁锻造的手套在月光映照之下,不详的红光从尖锐的指端流转到腕间护臂。

  被银线圈住脖子的蓝衣人,就如同被鱼钩勾住的鱼儿,命运掌控在渔夫手里。唐申不急着取这唾手可得的性命,而是道:“唐末宿,你背叛了唐家堡。”

  蓝衣人默了片刻,扯下面具,底下面容,正如唐申所说,属于唐卯唐末宿:“我就知道,我瞒不过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不能说是我一个人的发现,师傅自这个任务开始之际,便对朝廷用心存有警惕。朝廷来使之际,她便暗中派人监视,朝廷来使曾从旁打探你与唐酉、唐戌这三人小队之事,自然无从逃脱她的目光。我提出与你们并行,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师傅有命,让我找出你们之中谁与朝廷有所联系。”

  唐申娓娓道来:“你开始时左右逢源装作墙头草,见我与唐甲起争端时又果断站入我的阵营,希望取得我的信任,顺便借我来掩饰你异样的行动。而我,便是自此处开始怀疑你。为了消除你的戒心,我假意接纳你,特意以监视薛洛衣为名,让你与薛洛衣一并前去接触安尚的妹妹安如意,其实真正目的是借用薛洛衣来监视你。”

  “薛洛衣只是一个寻常武者,更是一个外人,你与她一起行动没有这么多顾忌,抽空引了官兵让他们假装成强盗劫杀安如意,可惜因为薛洛衣引来霹雳堂而失败。你没想到的是,薛洛衣本就没有将你当作同伴,并且事后告诉我,强盗劫道前,你曾消失过一段时间。这只是其一。”

  “其二,就在你到来的第二日,太子连城端华为安如意而来,寻求霹雳堂的帮助,竟对安尚之事颇是了解。安尚之事,除你我以及另外两个师弟,便只有师傅以及邵祁师叔知晓,安如意是何人,更是只有你我以及师傅明了,到这里,我便基本确认细作就是你。但我仍不清楚朝廷的眼线是否亦有如此大能耐,直到冬至那日,我亲眼见你装作平民,不远不近地跟在连城端华身后。”

  唐末宿叹气:“是我大意了。”

  “不,你没有大意。你只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我会怀疑你。”唐申从怀里拿出下午时分收到的信,弹指送到唐末宿面前,“正如我也没有想到宛若师叔会给来信,向邵祁师叔告知你并非完全是唐家人。”

  唐末宿一怔,接住信纸:“娘她……是吗……不过也是,做出这种事,我哪里还有脸回去见她……”

  他苦笑:“师兄,你动手吧。”

  唐申手指轻抬,在唐末宿不解的眼神中将银线收回手掌。他跨过地上尸体,停在唐末宿面前:“但宛若师叔请求邵祁师叔饶你一命。相比你的死活,我想师傅会更在乎在制毒上颇有建树的宛若师叔,是否会因我留你一命而心怀感激,甘愿任她差使。”

  唐申伸手,自唐末宿手中取走唐家堡独有的半块银面具,再摘下他腰后那把象征唐家弟子身份的千机匣,以及匕尖刻着名字的匕首。完成这一切后,他执着匕首对唐末宿道:“唐末宿,堡规有定,背叛者死。鉴于其他原因,免你一死,但活罪难逃。今我以唐家堡堡主关门弟子身份,代堡主废你一只眼睛,你可服?”

  唐末宿闭目:“心服口服。”

  刃锋贴上眉心,冰冷后是短暂的麻木,以及持续不断的刺痛。唐末宿闷哼一声,右脸从眉头到嘴角多了一道切口光滑的可怖伤痕,皮肉外翻,森白的颧骨清晰可见。

  唐申取唐末宿染血的衣襟一片,包住匕首收入袖中,毫不客气地拿走唐末宿腰间锦囊。待查收确实是唐末宿从苏府密室搜出的帅印,他才道:“你可以走了。”

  感觉锁定自己的气息散去,唐末宿僵直的身躯放松下来。他抬手捂住右脸,狼狈地冲唐申笑了笑:“多谢师兄手下留情。”

  “我不曾留情。”

  “不论如何,师兄没有取我性命是事实。师兄,以后若能再见,你我可还能成为朋友?就像你与霹雳堂总舵主一样?”

  唐申扫了唐末宿一眼:“聪明是好事,用在不应当用的地方,就不一定了。”

  他连忙解释道:“师兄莫要误会,我只是希望以后不要与师兄为敌……罢了,师兄,我父亲给我取名萧晗,你以后要是遇到麻烦,或者也厌倦了无意义的杀戮,就来萧府找我。”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观察唐申的表情,看唐申面色不改,失望道:“好吧……师兄,后会有期。代我……代我同娘说一句抱歉。”

  唐末宿面向唐申后退三步,才运起轻功转身离去。

  望着唐末宿远去的身影,唐申眼中浮现出深思,但很快那双眼眸就重归寂静。

  唐申当然没有忘记冰凉的地上还躺着两个老朋友,所以他重新走到安尚身畔,为这个机关算尽终成空的可怜人解答:“你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你过于高傲。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不能被击败,更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在苏和与贪狼卫交锋过后袭击,以便将罪名推到皇帝身上,不枉是个好方法。偏生你算漏了一步,没有深想皇帝明知道这点贪狼卫无法杀死苏和,为什么还要将他们派来送死。”

  完颜玟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恨恨盯着唐申。安尚没气力说话,脸上流露出讥讽,不知是嘲笑自己当初放过唐申一众,还是嘲笑唐申做这愚蠢的、近乎炫耀自己胜利的解释。

  “你们中的毒名为碧落,碧落黄泉的碧落,中毒者没有痛苦,仅仅会逐渐心神衰竭而亡。它是透骨香的衍生毒药。透骨香乃是唐家堡秘制毒药,整个堡中就只有研制毒药的几位师叔以及掌门持有,解药自然也在掌门手中。此毒初食时无碍,却会在体内形成毒素,让食用者的血液变成无药可治的剧毒——也就是碧落。适才那人凭借身份之便将此药自我门中盗出,并令二十贪狼卫吞食此药,苏和沾到服用了透骨香的贪狼卫的血,而你们沾到苏和剑上的血,因此中毒。而食用者每隔数月必须服用解药,否则浑身血肉会被毒素腐蚀溃烂,直至剩余一副骨架。”

  唐申看向完颜玟,表情平静:“但是它有一个好处,如若长期服用,会让食用者骨骼尽可能的柔韧,却坚不可摧。湘悦楼里,你言我只得三分胜算,其实并不成立。”

  “我们已经将你与皇商勾结谋反的证据用防火的布裹好,一份放在苏和书房之中,一份搁置连城咏春手中,如此那些人死于我们制造的‘非命’反倒便宜,免去落入天牢之苦。还记得你当日曾嫌我唐门只懂妯娌手段,今日便使你知,必要之时,皇帝也可成为我们完成任务的手段。”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们……”

  完颜玟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或许只是因为我想让你们死的明白些。连城端华不如你们想象中无能,即使不是现在,未来的某天你们也会落得这个下场,与其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还不如……死在我眼前。”

  唐申的目光在完颜玟脸上停留了许久,顿了顿,转向安尚,道:“我要说的话便是这些。还记得雁塔时,你一把火让‘钱多宝’葬身……那么现在,我也给你一把火,为你送行。”

  唐申弯腰将地上折扇和斩马刀拾起,拿出数个火折子拧开,当着安尚二人的面,将其接连扔进草丛。火势迅速蔓延开,唐申目睹烈焰慢慢吞噬一地尸身,直至烈焰之中的痛呼不见,方抬脚离去。

  那淡然自若的神色,与身后渐成滔天大火的红光相映,端的铁石心肠。

  苏府外的小巷中停着一辆小巧精致的马车,薛洛衣作婢女打扮,坐于辕木上,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唐申越过城墙落到她面前,随意一扫四周,开口道:“可顺利?”

  她回过神,跳下辕木,屈了屈膝回答:“是公子,我用了你给我的假死之药替换毒药,他们不觉一孤苦无依的女子能偷天换日,只当我真死了,扔罢出来。”

  “路上可遇生人?”

  “无有。”

  唐申颔首,掀开马车门帷,往里头看去。马车里睡着一个人,她一身素衣,长发简简单单用巾帕扎起,模样昳丽,眉目依稀与安尚有三分相似,赫然是安如意。她睡的不是很安稳,整个人缩成一团,秀眉紧皱。

  唐申转头,对上薛洛衣来不及移开的目光,问:“看来你心中有话。”

  薛洛衣迟疑一息,略一点头,目光落在安如意不经意露出的手臂,上面一派淤青,有些看似掐痕,有些看似鞭。作为女子,这些痕迹隐隐让她心中发寒。

  “无知,我不屑做这种事。”唐申冷冷说道,“你只需记住,是我将她救出来足矣。”

  薛洛衣恭敬应是,不敢心生半点质疑。

  两人驾着马车,一路上小心翼翼绕开巡逻的卫兵,驶向五皇子府邸。

  连城飒已经在偏门处等待多时,被冷风吹得面白唇青仍不自知,提着灯笼睁大眼望两旁路上看。当唐申搀着安如意出现在他视线当中,他喜形于色,快步迎上去,唤道:“如意姑娘!”

  安如意忽然瑟缩了一下,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惊恐,唐申轻轻在她后背拍了数下,并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才缓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反应慢了一拍,但总归认出含泪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她思念了许久的连公子,即刻热泪盈眶,扑到连城飒怀中:“连公子,我找你找的好苦啊!他们都说你是骗我的,说我不可能找得到你,可我怎么都不相信,……现在你终于来到我身边了,我也……只有你了……”

  连城飒笑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些年我也想过与你联系,只是我身不由己,根本没有机会。”

  两人紧紧相拥了一会儿,连城飒想起静立在旁的唐申,低声让随从将安如意带入府内,他则长揖到底,向唐申表达谢意:“尽管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不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要感谢你将如意姑娘送到我身边。”

  连城飒背对安如意,自然没有看见安如意离开之际,盯着他背影的眼中迸发出的刻骨仇恨。唐申没有错过,神色不变,将手中包袱递给连城飒,嘴里道:“这不过是一场交易,何须感谢。”

  “话不该如此说……这是什么?”连城飒疑惑地打开包袱,随即被裹在里面的麒麟印章和玉符吓了一跳,失神道,“帅印跟兵符?你、你从何处得来的?”

  “你无需知道太多,你只要知道,苏和暗中调兵在城外埋伏,并派亲信与军队洽谈,待明日一早,立刻围城逼迫连城靖退位。”唐申一指连城飒手中物件,“而它们,能让你从连城靖手中换取你想要的自由。”

  连城飒不是傻子,这几日城中发生的事情他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却不知道到了这种地步。

  大将军竟然与父皇翻脸,还欺君犯上派兵逼宫?而……这两个东西,在那种情况下,或许真的能换取他日思夜想多年的自由吧?只不过如果这样做……连城飒甚至能想象出连城靖会如何勃然大怒,那张不怒自威的脸沉下来会有多可怕……

  连城飒自小就害怕连城靖,因为他明白他与其他兄弟姐妹是不同的,从他的名字便可见一斑。最主要的是,他是水沉犀的孩子,水氏一族的继承人。

  水沉犀死后,即便连城飒似乎并未继承到任何东西,连城靖为了不让卜术的力量外传,也不惜将连城飒软禁起来……就像战争结束后,将水沉犀软禁起来那样。

  唐申无视连城飒的走神,道:“有一件事,令我好奇,你是否恨连城靖?”

  连城飒一怔:“何出此问?”

  “你手中之物,如不上交,运用得好依然能够挣出生路。”唐申着,全然不把连城飒接连变幻的脸色看在眼内,“握在掌中的,方是你自己的。帝心难料,又对你多年苛待,你可曾想过效仿你皇兄?”

  连城飒面色煞白,连连摇头:“不可能的,我、我文不成武不就的,如何有此等才干?父皇虽严厉,必然有他的道理,我身为人子,怎可能有如此大逆不道地想法!”

  “或许只是你认为你没有罢了。”似是被连城飒的反应逗乐,唐申低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到底随口一提罢了,谁做皇帝对我并无影响,谁用什么手段当上皇帝更与我无关。天家无情,父亲能为巩固皇权除掉亲生儿子,儿子何以不能笑里藏刀,反戈一击?”

  “你别不信,其实所有谎言在你面前都不堪一击,你有这个天赋,却不去使用罢了。”唐申低笑一声,嘴角上扬,笑意抵达不了眼底,“我的话说到这里,自此两不相欠,你好自为之。”

  唐申抬脚离去,不顾连城飒的挽留,一如来时般消失在与夜色中,留连城飒一人在寒风中思索。

  连城飒恨连城靖吗?连城靖剥夺了他的自由,将他禁锢在精致的牢笼之中……除此以外,一切皇子该享受的待遇他都享受到了。他能够在寒冷的时候裹着上好的貂皮斗篷取暖,能够在炎热的时候在避暑山庄里吹着凉风歇息,而每天不知道多少人因为寒冷、炎热或者饥饿死去,他凭什么去恨连城靖?

  甚至连水沉犀的死,都不能。

  因为水沉犀是自杀的,从悉月台一跃而下,血登时染红了像牡丹一样展开的罗裙,东珠挂链断开,散了一地。连城飒在旁边看着,无力阻止。

  连城飒手指抚上胸口挂着的佛珠,眼神复杂。

  这串佛珠,乃是他幼时水沉犀向得道高僧応空大师求来,为封住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不让他受有心人控制。水沉犀还曾与他说过,她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他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然而连城飒还记得,在水沉犀自杀的前一刻,她是用怎样认真的语气对他说……

  “飒儿,若有一**父皇有性命之忧,你要代母亲替他化险为夷。母亲当初答应他说水氏会护他一辈子,不能食言。”

  连城飒缓缓摘下佛珠,攥在手心,往回走。

  他不会食言。

  数百米外,薛洛衣驾着马车慢慢往前走,唐申支起一条腿倚在窗边,半闭着眼。

  至此,他答应了尘换取重生的条件,便已达成。谁能想到,一副得道高僧并有如斯伟力的男子,竟沉湎于爱情之中,以至于将飘渺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在唐申眼里,了尘自称安如意是他的真爱,那不过是安如意去世的早,让他每日极尽所能将脑海中关于这个女子的印象美化,直到上升至一种信仰的程度。不知道要是没有外力将他们分开,连城飒对安如意的爱能维持多久?

  他让薛洛衣易容成安如意,如此躲过死劫,但并未忌讳告知安如意其兄嫂之死。安如意从头到尾不知连城飒是皇室中人,偏偏此刻她只剩连城飒可以依赖,一旦连城飒对她的感情淡了,这个满怀对皇家恨意的女子,会如何做?

  更何况,他可是将安如意从最绝望的处境中救出来的人,接连遭遇失去兄嫂痛苦的安如意在经他这个救命恩人的诱导以后,对皇家可是恨之入骨。届时了尘又该何去何从?

  到底说原谅了尘诱导罗谷雨自戕的话,都是假的。

  他不胜荣幸,等待能与安如意联手的那天。

  女子,总是比最能忍耐的男子更能潜伏,比最为不舍手段的男子更加疯狂。

  翌日清晨,天色大亮,苏家军以大将军调兵令领五十里外驻军围城,欲逼皇帝退位,却因五皇子奉上的兵符以及帅印功败垂成。二皇子连城咏春被贬为庶民,永世囚于天牢之内。

  就在西安百姓以为金銮殿上宝座非连城端华莫属之时,向来如隐形人般的五皇子连城飒横空出世,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取得方相国一派的鼎力支持,连喜怒无偿的皇帝都对他言听计从。

  朝堂未来的走向,变得鬼神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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