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靥不惊 上_尘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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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玖. 靥不惊 上

  任客栈座中的霹雳堂弟子如何戒备,也渐渐地在单调嘈杂的雨声中慢慢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失去了往日的戒备。

  有弟子无所事事,便与身旁同门攀谈起来:“我说,我们真的有必要这么谨慎吗?你看雨下的这样大,唐门那些一整个背后灵那样暗搓搓的家伙的行动也不会有这么利索了吧?”

  他攀谈的那人回答道:“那可不一定。你都明白他们像幽魂,现在这种天气不是正适合他们出没吗?”

  又有同样无聊的人接口道:“哎,这话可说不准。外面雨大,走出去那是浑然一片白茫茫,啥也看不清。唐门那些家伙说到底也还是人嘛,总不可能人和人之间给相差这么多,他们活动自如,我们就寸步难行。”

  “那是那是。再说了,我们手里头的的雷火弹也不是吃素的,叫他们来一个死一个,来一双死一双!”

  领头的霹雳堂弟子冷笑一声:“等他们手里头的暗器飞到你们喉咙里头,你们再大声说来一双死一双。要是唐门真的这么好对付,我们哪里不可能早就收拾掉他们?”

  “嘿嘿,香主,这话也不是这么说啊,前不久咱老大还不是用火器把唐门堡主给弄死了?这不就说明我们霹雳堂还是比他们厉害嘛!”

  “一群蠢蛋,光吃饭不长脑子。虽然说总舵主新研制出来的火器很是厉害,但你们倒以为如果没有丐帮的消息和人手把唐家堡主引出来给留住,以唐门那些打不过就跑的家伙的滑头,总舵主的火器能起作用吗?哼,要不是唐门恰好这段时间暗杀了丐帮一个长老,惹起丐帮众怒,丐帮会不会插手我们和唐门的恩怨都还不一定呢!”显然领头的霹雳堂弟子头脑还是清醒的,颇是不屑道,“没听总舵主说,别整天想着手头里有火器就不好好练功,等你们真遇到高手,怕是连雷火弹都打不出去就给人灭了!说不定啊,他们现在就在我们周围,早早算好我们的行程,就等着我们到嘴边来呢!”

  有人咂舌:“香主,总舵主好歹也是香主你的舅舅不是,我们也别涨他人志气嘛。说的唐门的人跟神一样什么都知道似的,感情他们还能让老天下雨,叫我们一定到这家客栈里来?那是不是他们还知道我今天穿了红底裤、知道我在外头找了个寡妇当姘头啊?嘿,别说,这还真的怪吓人的。”

  此言一出,就是刚才还在教训人的香主也忍不住发笑。

  所以当一袭蓝衣、身披软甲、戴着面具的唐家弟子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所有霹雳堂弟子都愣了,直至羽毛飞镖劈头罩面罩下来才蓦然想起自己该做什么,惊慌地撞翻身周桌椅,集体扑倒。他们与唐家弟子交手也不少,刚想要在扑倒的同时把手里头的雷火弹扔出去,以免唐家弟子伺机下黑手,就听领头香主大喊一声:“别扔!这里地方太小,爆炸了我们都会被活埋!用神机箭!”

  神机箭?匿于房中的唐申先是微怔,随即了然。

  神机箭此器之名,颇有些与唐家堡千机匣针锋相对的意头。他对这件火器的背景了解度不高,只大概知道那个人上一任堡主之死有这件火器半分功劳。但该火器后来并未在江湖上流传,因为唐家堡栖羽堂在它出现不到半个月内就解析出了这件火器的构造以及弱点,且依此制造出了后来与孔雀翎齐名、令后世人闻风丧胆的暴雨梨花针。当然,暴雨梨花针跟孔雀翎一样,它们制造时间过长且产量小的硬伤依旧没有办法改变。

  却说动作快的霹雳堂弟子在领头香主话音未落时,就从后背半人高大的包袱里拽落数个手臂粗细长短的六角形木盒子,把盖子一掀,将火折子吹燃然后点着木盒后的引线,待引线燃尽后,三十六枝支细箭朝着唐家弟子激射而出!这一套动作他们做出来总用时不过两息,十分熟练,但也就在这短短两息之中

  ,十七人之中已经有两人死于扎入眼中的剧毒羽毛飞镖、两人死于迎面而来穿透胸口护心镜的飞铳。随后就在霹雳堂弟子满心以为剩下十三人发出的四百五十八支细箭怎么也能将这四个唐家弟子射成刺猬时,但见其中碎发敷额的男子飞身而起、抬手一抖,成片无孔铜钱铺天盖地而来将所有细箭全部打落,两者一并叮叮当当落了满地!一时间霹雳堂弟子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正是唐家堡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的差距。在江湖上顶着唐家堡名头行走的唐家弟子大部分都是外门弟子,通一些与内门弟子比起来不值得一提的粗浅暗器功夫,偏生数量大,久而久之让人以为那就是唐家堡的实力水平。实则唐家内门一个辈分的正式弟子算起来不过二百人,除去半数在栖羽堂研究制造暗器,真正能够代表唐家堡真实水平的就百人左右,且通常忙于各式各样的委托任务,即使行走江湖也是伪装成不同人物,绝对不会大大方方明明白白把自己的身份亮出来。故而江湖上清楚唐门底细的只有那几个数百年不衰的门派,号称无孔不入的情报贩子丐帮恰好是其中之一,所以才会有唐家堡主被拦截围攻这样的事情发生。

  细箭落罢,四人之中唯一的女子,终于出手了。

  唐申距离不近,未能看的真切。只道女子第一次扬手之间,冷光乍现,寒风倏起,目视她出手之人顿生被毒蛇盯中之感,双腿发软,冷汗浸湿后背衣裳。若“上辈子”与唐申相识之人在此,定觉此女子的攻击与唐申何其相似——飞刀未至,先摄敌心、再破敌胆!没错,这名女子便是唐申的师傅、不顾堡规强行将他纳入一代弟子、仅仅来得及传授唐申其暗器基本要诀就死于非命的本代唐家堡主——唐宛凝。

  然而怪异的是,唐宛凝手落之际,唯闻暗器刺入木头的声音,不见有一人受伤。就在连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霹雳堂弟子们都倍感诧异的时候,唐宛凝再度抬手做出掷物动作。这一次,唐申全然看不到唐宛凝究竟抛出了什么,耳边却听到数声金属碰撞发出的脆响。

  “叮当。”

  有些许类似铃铛的响声。

  忽有霹雳堂弟子中有人大喊一声:“五更铃!”

  唐申闻言,眸色微变。

  阎王要你三更死,哪能留你到五更?这就是五更铃名字的由来。然而五更铃究竟是何种武器?出自于哪门哪派?谁擅长使这种武器?十八年前无人知晓,因为其它人往往只能听到五更铃发出的微弱脆声,真正对上这种武器的人都魂归西天。哪怕是十八年后的江湖里,也无人能够说个清楚明白,到最后越传越玄乎,俨然已经成为一代奇谈。

  难道说,五更铃的持有人,竟是唐宛凝?在江湖中销声匿迹的原因,则是因为唐宛凝身死?

  像是印证霹雳堂弟子所言、唐申所想,又是数声清响。唐宛凝双手虚舞做出一个招手的动作,原本被她击落客栈四处的飞镖如同受到什么力量的牵引,二度飞舞起来,重入唐宛凝指间。

  与此同时,连唐申都未能弄明白到底在这一眨眼的时间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霹雳堂弟子们纷纷像被集体点了穴一动不动。直到血腥味逐渐散开,霹雳堂一行众人的脑袋在他注视中从脖子上掉落,他才恍然察觉这些人已经死去。配以唐宛凝的动作,说不出的诡异!

  五更铃,究竟是什么东西?

  唐宛凝将飞镖收入袖中,对身旁三人道:“策、泽、枫,将地上完好的神机箭收拾好,我们即刻返程。”

  听唐宛凝所言,唐申便可判断跟在她身旁的就是未来的唐家副堡主唐绍策,四长老之一唐邵泽以及惊鸿堂堂主唐钦枫。

  唐邵策听到即刻返程,抱起手臂,摇头道:“师姐,如此不妥。客栈之外大雨瓢泼

  ,我们无法用机关风筝赶路,光凭轻功亦需要昼夜不停才可能在两日内抵达。只怕尚未回到堡中,人已经累倒了。何不等雨停后再作打算?”

  “我们此行为神机箭而来。因近日已有不少外门弟子死伤于神机箭下,加以前任堡主被霹雳堂舵主设计害死,江湖上已经逐渐有霹雳堂压我唐家堡一头的传言,这对我唐家堡名声大为不利。此队霹雳堂弟子中有一人乃是霹雳总舵主雷元稹侄子,身带神机箭构造图,我们早一日将神机箭以及其构造图带回堡中交予栖羽堂研究,便早一日能挽回我堡威望。”

  唐邵泽赞同:“师姐说的在理。与我堡声名相比,我等四人如何,不值一提。”

  唐邵策见劝不动几人,也就不再说话,一并蹲身收集完好的神机箭。然而就在唐绍策不经意抬眸一瞥中,恰撞上透过窗缝窥视的唐申的视线,凛声低喝:“何人偷窥!”

  紧接着手挽羽毛飞镖,朝唐申所在弹去。余下三人听唐邵策一声喊,下意识紧随在他后头作出攻击。

  唐申不曾想在这般情况下被发现,以他现在能力,即使心中有避开的念头,身体也无法跟上思维。千钧一发的估量间,只能往后一躺直接倒在地上,堪堪看着三种飞镖擦面而过,深深没入墙中,一把飞铙钉在窗上,径直将整扇窗户掀开。

  虽然刚才那下摔得有些狠,让他整个后背都在隐隐作疼,唐申还是就地一滚,扶着地站起身,静看飞身夺窗而入的四人。

  最先察觉唐申存在,同样也是最先出手的唐邵策在见到唐申之后,很是沉默了一阵,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后之人发问道:“小孩?”

  “是小孩……”收回飞铳的唐邵泽扫了眼还不到他腰的唐申,看了看被掀下来的窗,感觉他们四人似乎有些惊弓之鸟。唐钦枫先前伪装成伙计,对唐申一行自然有印象:“他是不久前同这间房里之人一起的小孩……大概是没有喝水,所以清醒着。”

  “他看到了我们的行动。”唐宛凝把一手环腹,冷漠而带着些许孤傲的目光透过面具落到唐申身上,另一只手则将腰侧匕首拔出。

  唐钦枫见状,忙扬手劝道:“师姐,他看起来不过六岁,哪能知道我们是谁,做的是什么?算了吧?”

  “堡规有令,见唐家堡弟子执行任务者,无论男女老幼,杀。”唐宛凝拨开唐钦枫,往唐申面前走,端的无情。

  “师姐——”唐钦枫还想劝说什么,被唐邵泽拦下,唐绍策在一旁对他摇头。

  到底正是唐宛凝这般不通得半点人情,最后才会落得被夺权杀死也无人为她叫屈吧。

  唐申如是想,往旁跨了几步。唐宛凝再往前,他继而往右后跨步。两人就在另外三人不解的目光中连连挪动了十数次脚步,跨过房中昏睡的几人从窗户移到房中央,直到唐宛凝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叹然后停下。

  “师姐?”唐宛凝怪异的表现让唐绍策不得不开声询问。

  唐宛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虚抬持匕之手,见唐申如她所料般有意识地一侧身子,唇角微勾,紧接着扬匕朝唐申刺去!

  唐申凝神,绷紧身体保证原地不动的姿势。唐宛凝身上并无杀意,以她手臂划出的幅度可以判断匕首的最终落点在他身侧。若他因为这一击感到惊慌、移动了身体,才会被匕首扎个正着,丧命于此。

  事实证明唐申的判断没有错,唐宛凝的匕首确实是顺着他手臂划过,在他身旁

  击空。他随后快退几步,再一次站在唐宛凝的西南巽宫之位,也就是九宫八卦中的杜门之位。

  唐宛凝此击落空,反将匕首插回腰间,对唐申道:“你叫什么名字?”

  “……”

  唐申不答。唐宛凝也不恼,毕竟没有那个人会给刚刚还对你出手的人好脸色看,转过头对唐钦枫道:“枫,此处四男三女俩孩童,模样相去甚远,看上去并不像一家,他们是什么人?”

  唐钦枫愣了愣,指着地上中年婆子回答:“我观他们大多听从里面这名妇人指示,其中几人且一脸抑郁,大概是人伢和被贩卖的人。”

  唐宛凝颔首,指了指婆子又继而指唐申,道:“搜她身,将卖身契拿出来,看看有没有哪张与他相符合。”

  唐钦枫不解,与唐绍策和唐邵泽对视一眼,还是俯身在婆子身上包袱中搜出了好几张按了手印的卖身契,就着地上的人对比了番,将其中一张递给唐宛凝:“应该是这张。柯靖闻,年五,昌川来苏人士。”

  唐宛凝接过卖身契,也不细看,折好后放入衣襟,转而对唐申道:“既然你已经被家人转卖,自当知晓你如今处境。”

  唐申抬头,与唐宛凝对视。

  身在两人身旁的三人,在此刻竟觉得这二人的眼神、表情何其相似,若不是他们自幼与唐宛凝一同在唐家堡长大,都要以为这两人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弟。

  唐宛凝道:“现下你有两个选择。一,抛却你原来的姓名,随我回唐家堡。二,死。”

  干脆俐落,杀戮果断。令人心寒。

  但唐宛凝无法从唐申眼眸中看出半丝惶恐,这个五岁孩童启唇,做出的回答同样干脆。

  “唐家堡。”

  仿佛这句回答,他已经等待多时了。

  “师姐?”唐邵泽不免皱眉,“这于规定不合,即便是外门弟子,也许八岁往后方能入,更莫说我唐家内门——”

  唐宛凝抬手止住唐邵泽的话语,摘下面具,瞥一眼唐邵泽。她的眸与她的脸一样,冷若冰霜,年纪虽轻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自然流露,使人光是与她对视都感到心头有股无法言明的压力。

  “我何曾说过要将他纳入唐家?即使是,也要他有值得我这么做的资格。”

  唐宛凝俯视唐申,那样高高在上,那样高傲不屑。

  “有资格便留下,没有资格,再与我无干。还是你们对我这个堡主做的决定,有什么不满?”

  唐邵策按住唐邵泽握拳的手,垂眸回答:“自当不敢。堡主向来深谋远虑,非我辈能及,我辈皆以堡主马首是瞻。”

  “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人,带着走。你们三人拿上神机箭以及它的图谱,我们现在就启程返回唐家堡。这是命令。”唐宛凝道,一甩袖,自地上敞开的包袱里拿出一件成人衣裳盖到唐申头上,把人拦腰拎到怀里,大步走出房间。

  唐申盯着唐宛凝的侧脸,在心中微不可闻地一叹。

  时间过去太久太久,以至于他脑海里对于这个人的记忆只剩下她偶然展现的温柔,几乎都要忘记,这个人其实是怎样一个桀骜强势的人。又是怎样一个只依照可利用价值来对待他人之人。

  不论“上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正如唐申明白的,如果他不能为唐宛凝展现出他身具的价值、给她画一个唐家堡美好的未来,唐宛凝会毫不迟疑将他遗弃。他能够挤进一代弟子中,不单因为唐宛凝的坚持,他自己暗地里亦不知如何刻苦训练,咬着牙齿忍下所有辛苦,为了唐宛凝偶尔的指导和笑容。

  当年,是不想二度被放弃吧。

  时间果然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年幼时对唐宛凝的道不明的羁绊和敬畏,至今,居然也只剩彼此利用……都说师徒性格会越来越像,他与唐宛凝,果然是极像的。

  极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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