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_狼烟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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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65章

  夜风猎猎吹过山谷,夜色已深,深浓的苍穹挂着一轮月亮,月光照着山峰,显得安静寂寥。

  山峰前一处开阔地,赵锐和周海锋坐着,手边摆着啤酒。对面是莽莽山谷,层峦叠嶂,这个峰头俯瞰着下面,风吹过林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夜里犹如浪涛声,一阵一阵地缓缓涌过。

  在篝火旁,会餐快结束的时候,赵锐叫周海锋跟他走,单军也不要跟来,他和周海锋单独说说话。

  单军没有跟去,尽管他也有要问赵锐的话,但他知道,他们需要这场单独的谈话。

  赵锐把周海锋带到了这里。西南丛林的夜晚,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和闷热,风里夹杂着的潮湿土腥味儿,对坐在峰头的这两个人来说,都一样的熟悉。

  久远而熟悉。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吗。”

  赵锐沉静的声音在夜风中,被带得很远。

  “知道。”

  周海锋回答,目光落在遥远的群山。

  风掠过两个男人的肩膀,像是要把他们在这里的讯息,带向山林的那一边。

  “小锋,你为什么不听话?”

  赵锐低沉地说,语气中有责备,疼惜,更多的是自责。

  这五年,赵锐一直在海外,特殊的任务,特殊的身份,特殊的战场。

  国际形势纷繁复杂,境外行动需要特种人员的参与。保护外交官和驻外特使,在国际合作与争端的行动中出入不为人知的战场,与世界各国特种部队联合执行维和任务……他们是一道影子,在各个任务场合中出没。所有行动的共性,只有两个字——机密。

  最利的锐刃,也是最暗的暗影。从身份到面孔,他们都是国家秘密的一部分。

  五年前,赵锐知道这一走归期不定,走之前他回大院时对周海锋叮嘱过,他走之后,如果碰到什么困难,就去赵家找老爷子。赵锐知道他这次出发之后,几年之内国内不会有人能再找得到他。他跟自己家里、跟军区都郑重打了招呼,给周海锋留了最铁的战友们的电话,叮嘱他不管碰到什么难事,都可以去找他留给他的人,这些人就跟他在一样,一定会帮他。

  周海锋父亲即将保释出狱,赵锐去探监时跟牢里也反复确认过,联系了周成出狱后的医院治疗,等这些都安排妥当,才远赴任务。

  在国外,赵锐想起周海锋,有牵挂,但没有太多担忧。凭周海锋的优秀沉稳,他人生的每一步都会是踏实的,赵锐相信他已经坐在军校的大学校园里,与父亲团聚解开心结,他的身边还有单军,有这小子的背景在,赵锐很放心。

  可赵锐再也没想到,当他再回来的时候,看到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

  周海锋没有找过任何人。他甚至没有留给别人伸手帮他出面斡旋的时间。

  赵家老爷子毕竟是退休的首长,大院里处理一个小战士的消息对家属区将军楼来说隔了好几层,至于军区,不说赵锐,单军打过的招呼少吗?都知道这个兵特殊,可是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是高层直接下了处理命令,为了控制影响,内部知道的人也不多,等真正传开的时候命令都下来了,命令一旦下来,那就是正式通报,任谁想再插手也是难上加难。

  如果一出事,周海锋就去找过赵家老爷子,找过单家老政委,找过单军——这是赵锐最痛心的地方,他知道周海锋的硬气,他有一身傲骨,不肯求人,可为什么连自己兄弟他都不开口?赵锐不用问过单军也知道,但凡周海锋告诉过单军,事情决不会走到最坏的一步。

  可他默默地自己扛了,没有麻烦任何人。

  演习之前,赵锐在战斧演习场上,远远地看过周海锋。

  相隔五年,他再一次见到这个孩子。

  他看着他狼烟裹身,一身英气,这五年的岁月和边境的苦寒,没有褪去他眉目间的坚定,没有多出怨天尤人的不甘,只有沥冰淬火后的铁骨,一笑而过的平和。

  现在,赵锐问出这个问题,也知道不用问,答案他早就清楚。

  正因为清楚,这个问题才更显得痛心,令赵锐深深自责。当年他还是没有安排好,如果他早一点做安排,能早一步把周海锋的父亲接出狱,后来的事就不会发生。如果他想到周海锋这孩子的性子,能再让人多主动问问他的情况,也许再早那么一步,就那么一步。

  凡事没有假设,再多的假设当年,也已于事无补。

  “锐哥,我爸的事,是个意外。这几年,我挺好的。”

  周海锋说,他知道赵锐在想什么,可当年,这是周海锋自己的选择,他很清楚心里的决定,他不怪任何人。

  “现在我还穿着这身军装,还能见到你,将来也许还能和你们并肩作战,我知足了。”

  周海锋望着远方。

  “我一直想去他战斗过的地方看看。也实现了。我走过了你们以前走过的路,感觉离他更近了一些。”

  群山巍峨,在夜色中连绵起伏。

  赵锐也望着远方。那里苍穹的天空下,是一道又一道的山口。赵锐的目光远远地落在那里,仿佛那儿有着最深沉的牵挂。

  “我没照顾好叔,也没照顾好你。”

  赵锐望着那儿,说。

  “我对不起你哥。”

  周海锋看向赵锐。

  “他要是听见你这么说,非得狠狠骂我。”

  如果没有赵锐,当年他们这个家庭早已崩塌,没有赵锐手把手地把他拉出泥沼,他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自暴自弃,永远也不会成为一名军人。

  “锐哥,你很少说起我哥的事情,我知道你怕我听了难受。现在,我想听你说。我能受得了。”

  周海锋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这个夜晚,和赵锐一起坐在这个山头,往事如风,在这个地方似乎并没有时间的流逝。

  赵锐喝了一口酒。酒精的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脑海里的面孔,却清晰如昨。

  “你哥,把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救了我的命。”

  隆隆的炮火声震耳欲聋,铺天盖地的轰炸,大火和尸体燃烧的气味,遍地的残肢与血红色的天空。

  全身浴血的人把他拖出了尸体堆。在颠动的背上闻着鼻端下刺鼻的血腥味,他才知道,原来,他还活着。

  “他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兵,是真正的战士。”

  第一次见到打仗那天,所有出发时的豪言壮语、满腔热血、慷慨激昂,都成了从眼前飞过的残缺不全的肢体,甩过他们脸上还带着温度的血。

  人间地狱。这是地狱。没有满城拍婆子的神气,没有军区大院子弟的风光,没有一呼百应茬架的无畏……只有每时每秒的死亡。

  他吓傻了。他腿脚发软,不知在向哪跑,有人不要命地冲上来向对面扫射,把他拖进壕沟,子弹擦着他们的耳朵,像死神呼啸的叫嚣。

  “他狠狠骂了我一顿。我那会儿,那子弹,我吓蒙了,动不了。他骂,还是不是个带把儿的?你不要命了?乱跑什么?!”

  赵锐模仿着海钢的语气,惟妙惟肖。

  “我说,你就不怕吗?他说怕啊,怎么不怕,怕有用吗?怕也不做怂包软蛋!”

  周海锋轻轻笑了。

  “你学得真像。以前,他训我的时候,也是这样。”

  小时候他调皮捣蛋,常常被哥哥训,一边训他,一边帮他收拾烂摊子,在爸妈面前把坏事都揽到自己头上。

  赵锐笑了笑,笑容遥远,带着温情。

  “我们在猫耳洞里,他常跟我提你。”

  周海锋转过头:“他都提我什么了?”

  “骄傲,特骄傲。说他弟弟跟他不一样,成绩好,听话,懂事儿,学啥会啥,样样比他强。”

  他说起弟弟时,话总是很多,那自豪的表情,要有根尾巴,能翘到天上。

  “就是学口琴忒笨,教老半天,就学会一首曲子,想多教几首都没来得及。”

  赵锐记得他脸上的遗憾,和这句话之后的沉默。

  周海锋没有说话。松涛阵阵,暗夜中沙沙轻响,似乎怕惊醒了大山的沉睡。

  “他老吹,吹他自己口琴多棒,可惜那会儿上哪儿找口琴去,要不然,还真想听听这小子是不是吹牛。”

  赵锐轻轻笑了一声,历尽铁血的面容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

  “有时候唠嗑,等不打仗了想做什么,你哥说,他想开个店。挣点钱,供你上大学,你有出息,一定能考上大学。如果能活着回去,给父母养老送终,看着你长大,成材。这辈子,不求别的了。”

  赵锐抽出一支烟,点燃。周海锋很少看到他抽烟。火光亮起,照着赵锐刀削斧凿的下颚,他静静地笼火,烟雾慢慢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孔。

  “你哥有个要好的女同学。他给我们看那女孩儿的照片,哥几个老羡慕了。”

  赵锐抽着烟,笑了。

  他总把那照片藏在胸口前的口袋里,宝贝似的,一直揣着。在猫耳洞里熬不过去的时候,轻轻拿出来看着,像看着另一个世界。

  “那回,他伤得很重,他跟我说,要是我先活着回去,找着那姑娘,跟她说一声,嫁人吧。我说,你天天揣着人照片儿,想撂挑子跑啊,姑娘非揍你不可,我可不替你挨揍,你快点好了,自个儿回去对姑娘说去,看她打不打你。”

  赵锐述说着,语气就像说起昨天的事,又像很遥远。

  他顿着啤酒瓶,酒瓶顿在地上,他却似是忘了喝,只是注视着辽远的地平线。

  “你哥说,等他哪天办婚礼,找我当伴郎,多发我两包喜烟。”

  眼前是那天的那张笑脸。穿过层层的年月,赵锐也跟着笑了。

  “这小子,这小气劲儿吧,两包烟就把我打发了。”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山的那边说话……

  “我像他吗?”

  半晌的沉寂中,周海锋开口。

  赵锐转过头,看着周海锋。

  月光如洗,照着夜色中这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在迷蒙的烟雾中间,是另一张年轻的面容。

  那张面容和此刻的周海锋重叠了。一样俊朗的眉眼,一样倔强的性格,一样的英勇果敢、义无反顾,在熊熊大火之间,半身浴血,那一刻,没有人看到他绷紧的嘴角的微微颤动。

  他好像又见到了他,仍是那么坚强、无畏,那张记忆中的面容,从未褪色,也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

  “你和你哥,长得很像。”

  赵锐静静地说。

  “有时候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他回来了。”

  他们是如此相像的两兄弟,如果他看到今天的海锋,会说什么呢?

  “不过,他不像你这么静,爱闹腾。经常吼两嗓子,唱个走调的歌,甭提多难听了。可后来吧,要是几天没听见,还真不习惯,听他破锣嗓子吼几声,大伙儿还挺得劲。”

  赵锐想起他经常哼的一首调子。那首歌很古老,每次他一哼哼,大伙儿就安静听着,猫在直不起腰的猫耳洞里,听着那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词不成词的老歌。

  那首歌,就像赵锐手中的这瓶残酒。赵锐手一倾,将酒洒在山头的地上。

  月光照着酒液,风声掠过山岗,带去的似乎还有那首遥远的曲子,在岁月之间的回音。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今千里酒一杯声声离笛催

  问君此去几时还

  来时莫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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