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_狼烟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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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战士们热烈地喊着节拍,都拿起手电筒照过去,无数道乱晃的手电筒的光就像舞台上旋转的聚光灯,将这里变成了目眩神迷的舞台,将单军笼在一片扫动的光柱之下,这个边塞深山的遥远军营,成了舞台的中心。

  狂热的气氛中,单军张狂地抬起下巴眼神下掠,猛地摘了帽子扔下去,战士们哄抢着他的帽子,灯光扫过单军的脸,照亮他被汗水浸湿的帅气面孔,如同反射着最耀眼的日光……

  台下,越过重重身影,那个没有人注意到的人远远地在人群之后,目光片刻不离地凝视他,一动不动……

  那晚上变成了一场狂欢,后来战士们一个接一个上去表演,唱歌的吹口琴的打拳的,比以往年三十还要欢腾热闹。接着电视信号终于来了,春晚的歌舞声小品的欢笑声传来,伴着战士们的一片欢呼……

  在饭厅的喧闹欢笑声中,单军走了出来,踩着雪地,穿上了厚厚的军大衣。

  “连长,你干吗去?”

  张新文细心,追出来问。

  单军一边戴上雪帽,一边抬头看了看夜空下黑魆魆的索兰山。

  “去哨所。”

  “什么?这……”张新文惊呆了。

  单军回头对他:“叫个人,去开铲雪车。”

  他看向冰天雪地中挂着明月的峰顶云端:

  “马上上山。”

  这大年三十的晚上,单军没忘了,还有一个地方。

  在连部,还有会餐,有电视,有节目,有很多的战友。

  但是在那儿,什么都没有。

  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

  连云峰哨所。

  在这个全国人民都合家团圆举杯欢庆的日子,有多少人想起,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几乎被整个世界遗忘。

  单军没忘。

  索兰山早已经封山,本来是上不去的,但是好在今年过年前这几天天气好,没有下大雪,年前隔壁的林场因为上山的劳作任务,许多辆铲雪车频繁上下,把上山的道路清了出来,要不然就是想上山也很难。单军之前就探过路了,今夜上山没问题,顺利的话,零点前就能赶到哨所。

  张新文也知道,他反对也没用。这个连长的脾气他也知道了,过年最苦是哨所,他在这里几年了,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上次单军自掏腰包向林场买了那辆铲雪车,张新文急着找一个会开铲雪车的战士送单军上去,就看见了一个身穿长长的军大衣的身影走到了车场里。

  “你!过来!”

  张新文连忙喊。

  那个身影走了过来,黑灯瞎火的,他的头脸都包裹在雪帽里,看不清是谁。

  “会开铲雪车吗?”

  张新文不知道是哪个战士,但是看他在车场里,应该是个汽车兵。

  那人点了点头。

  “好,你把车开出来,送连长去哨所!”

  张新文不放心,又安排了个干部跟着单军上山,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冰冷的空气里,铲雪车开着大灯上山。车里只有司机和另两个人,单军坐在车后座,不时观察着路况,抬手看表。

  一进了山就像远离了人世,山中寂静无声,只有铲雪车的灯照亮前路。开车的汽车兵显然很有经验,一路上并不说话,却对路况非常熟悉,哪里有沟,哪里有坡,哪里积雪较厚,都被他避过,单军坐在这车上,说不出的平稳。

  轰轰的声音中,铲雪车一路直奔山顶……

  连云峰上,寒风打在外头的铁皮上,呼呼作响。马平川刚换了哨从哨楼上下来,全身都冻僵了,腿几乎都迈不开。

  月亮在山巅子上显得又亮又大,格外清冷。四周一片漆黑,伴随着奇形怪状的风声。马平川裹了裹大衣,进了哨所,屋里只有柱子,默默地用铁锨铲着煤送进锅炉。灶台上给留了一碗菜,也看不出来是什么,已经冷透了。

  马平川也没说话,他这么爱说话的人都没有说话的心情,拿起桌上那个已经被摆弄得显得破旧的收音机打开,拉出天线,对着四处的方向拨弄着。

  全是电流的杂声,各种频率的杂声,偶尔有模糊的说话声和音乐声,又像被外头的风刮走了似的,连个声音的碎片都没剩下。

  电流的噪音让马平川更烦躁起来,把收音机关了丢开。

  “马班长,你不吃饭啊,我给你热热。”柱子走过来。

  “算了,没胃口。”马平川肚子里是空的,却像已经被冷风填饱了。

  “柱子,”马平川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愣,说,“你们家年夜饭几个菜?”

  “十来个吧。”柱子一边拖地,一边闷声说。

  “都什么菜,报几个我听听。”

  柱子还在闷闷地拖着。

  “说话呀!哑巴啦?”

  “我记不清了。”

  柱子声音嗡嗡的,带着发闷的鼻音。

  “靠,什么脑子,告诉你,我老家那好吃的可多了,陕西,知道陕西什么最有名不?我就随便说几个,你都得流口水。”

  马平川瞪着天花板说。

  柱子没接话,又不做声了。

  “你怎么又哑巴啦!”马平川彻底烦躁起来:“我命令你说话!这一整个山头,除了上哨的就剩下咱们俩个会喘气的,你再不出声,还有没有活人气了!”

  “别说了班长。我不想听了。”柱子那张十八九岁的稚气的脸上,脸颊带着不自然的红色,那是海拔高的山上冻的。苍白的灯光让这个空荡荡的哨所从每个角落窜着寒意,打在柱子比同龄人更加粗糙的皮肤上。

  “那你想听什么?”

  马平川问。

  “我想听炮仗声。”

  柱子拄着拖把棍对窗外发了一会儿呆,说。

  “嗤……”马平川嗤了一声,“做梦吧,最近的人家也离这儿几十公里,你听个屁的炮仗声!”

  “我都快两年没听过了。”

  柱子自言自语似的说。

  “我快想不起来那响是啥样了。”

  马平川不做声了。

  他往墙角上一靠,看着外头,听着风从铁皮缝里钻进来的尖锐的声音。

  “你才两年,”

  马平川喃喃地说,

  “我都五年没听过了。”

  柱子掀开门帘出去了,马平川不管他出没出去,仍然说着话,好像屋里还有别人听他说话似的。

  “你想不起声,我连炮仗长啥样都快忘了。”

  对着空荡荡的墙壁,空气里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马平川抓下了帽子,用帽子把脸盖住……

  突然柱子拎着盆从外头冲了进来,盆里还有他刚刚在外头抓的准备化水的冰。

  “班长!连里来……来车了!”柱子大叫。

  马平川一屁股坐直了身。

  “什么?不可能!!”

  “真的!车灯都过来了!不信你自己看!”

  马平川一跳而起,两个人全都冲了出去……

  看到单军从车里下来的时候,马平川和柱子全都傻了。

  “连长,你……您怎么来了??”

  “给你们送饺子吃。”

  单军一挥手,炊事班长从车上紧跟着下来,怀里抱着一大盒包好的饺子……

  哨所的厨房里,水煮开了,热腾腾的饺子下了锅,在咕嘟嘟地起起伏伏,马平川和柱子都傻站在锅边,一人捧着一碗热乎乎的饺子。

  单军专门带来了炊事班长,六连大多是北方人,这个大年夜,他要让哨所的这几个兄弟,至少能吃上一口热乎饺子,过这个年。

  厨房冒着热气,沸水滚着喜气,人多了,也带来了热闹。

  单军亲自给哨所外面挂上了红灯笼。呼呼的寒风,将这两盏亮起的灯笼吹得在风中飞舞,点亮了这山中冰冷的夜色。

  哨楼上,上哨的是老罗。他裹着紧紧的军大衣,站立在寒风里,背着钢枪,面朝着国境线的方向,一动不动。

  他的前方是茫茫大山,寒星冷月,没有灯光,没有烟火,只有扑面的冷风,冰封的雪山。

  单军上去,将一碗热饺子递进老罗的手里。

  老罗的手是冻僵的,手指不听使唤。

  单军没说话,拎起饺子,塞进了老罗的嘴里。

  老罗含着饺子,背影仍然笔挺,那张不合年龄的沧桑的面容依然军容严整,嘴角的肌肉却在微微颤抖……

  “妈!——”哨楼外面,传来了马平川的喊声。单军带来了自己的手机,开阔的山顶有了断断续续的信号,马平川对着接通的手机激动地喊着。

  “妈!给你拜年了!——”

  零点了。

  举国响彻的炮仗声传不到这里,在全国的天空炸起的烟花,落不到这一片天空。

  “我在这儿挺好的!——”

  马平川大声地喊着,喊声震动着哨所外的茫茫大雪。

  当手机挂断,苍莽大山,回荡着马平川呜呜的哭声……

  单军留下了炊事班长和干部,让他们今晚就住在哨所,夜里干部代替战士们上哨。

  而他自己出了哨所的门。

  当听到单军说的话的时候,几个战士全都惊呆了。

  “连长!你……你要去‘一个人的哨所’?!”

  那个天边的观察哨,一个人的哨所。

  那个一个老兵独自守了两年的地方。

  虽然现在那里撤哨的正式文件还没有下,但是命令已经到了,已经无人在守,只等封山期结束后正式文件下来,再去清理物资。

  单军说要去那儿,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可是连长!那个哨现在已经没人了!就剩个空屋子,又冰又冷,怎么能住人啊?你到那鬼地方去干什么啊?!”

  马平川他们完全不能理解,这么一个被撤销的哨点,在年三十的晚上,连长跑那去干什么?

  “我要住那。”

  单军说。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可是那儿……”

  “以前过年,是周副连长一个人在那吗?”

  单军突然问。

  战士们没有说话,默默点了点头。

  单军拿起了背囊,打开了哨所的门。

  单军不许任何人跟着他,要一个人上去。

  干部要司机开铲雪车送单军去,铲雪车在,却找不到那个汽车兵,刚才在哨所里一阵忙碌,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汽车兵,只有柱子说,那个司机老兵跟他打了个手势,可能去后面找维护车辆的工具了。

  这人进来之后就出去了,没脱雪帽面罩和大衣,大家都没怎么注意他,也不知道他是哪个。

  单军让干部不用叫人。在上山的路上他已经吩咐过司机,他晚上要上另一个山头,车不用上去,让司机跟车一起留在哨所,那司机边开车,边点了点头。

  单军独自徒步上了山。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几次,比起第一次走这条路,他走得很熟悉,很快。

  风声呼啸,雪漫过靴。

  风刮过脸,像冰刀子割过。

  单军就这么一步步地爬上去,去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地方。

  他要去那儿度过这个年三十的夜晚。

  他想知道,去年,前年,在那些年的大年夜,在那里的那个人,是怎样度过这个夜晚。

  他想从那间冰冷破旧的云端小屋里,触摸那两年多的日日夜夜,浸透在那些孤冷墙壁里的那个人的气息。

  那个人过年的地方,今夜,他要在这里陪他过年。

  穿过时间,穿过那些年,陪伴他……

  当单军推开那间小屋的门时,愣住了。

  迎面温暖的空气,像暖洋洋的手,将他包围。

  他警觉地打开灯,却在看清屋里的情况时,怔在门口。

  屋里的锅炉早已生火,正在烧着,暖融融的暖意充满了整个小屋,隔断了外面冰天冻地的冰冷。

  每一处都打扫过,干干净净,床上的褥子和被子已经重新铺上。

  在锅炉旁的架子上,热水壶里烧着热水,冒着的热水蒸气带来了湿润的气息,冒着嗤嗤的声响,带着温暖的人世间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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