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君前言_俯首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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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君前言

  然今日她来,殿中诸人面上却现出几分尴尬,毓坤心中发沉,又见朱毓岚也在,越发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不由下意识望向蓝轩。

  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对他还有几分把握。

  见她瞧着自己,蓝轩一笑,嗡嗡的议论声中,毓坤只听他开口道:“诸位。”殿中即刻安静下来,众人目光皆落在他身上,蓝轩负手,漫不经心道:“前日陛下曾与我说,五哥儿骁勇,倒像朕年轻时,太子既病着,便让他也为兄长分些忧罢。”

  五哥儿便是福王,而这话的意思自然是要将猎赛的事交予朱毓岚。

  毓坤脑袋里嗡的一声,未料到竟有这样的转折,然心中越是波涛汹涌,她越是不能这情绪宣之于外,依旧站直直的,沉沉望着蓝轩。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而戎狩向来不分,她这太子尚在,却由福王带人与瓦剌猎赛,明显是告诉天下之人,她不能胜任。

  本朝立国以武,储君却孱弱,这无疑是耻辱了。

  蓝轩说完话,见毓坤冷然望着自己,他曾想过到她会吃惊,会愤怒,却未想过她会这样平静,并没有把力气花在无谓的争辩上,而是抿着唇,严肃想着对策,倒有些超越年纪的沉稳。

  视线一经交汇,毓坤即不动声色转开,然眸中那瞬稍纵即逝的那丝情绪还是被蓝轩敏锐地捕捉到。

  他原本只想看看她会如何应对,然方才见她扇子似的睫毛颤了颤便垂下,将失望和委屈掩得严严实实,心中忽然异样起来。

  毓坤转而望向朱毓岚,见他面上一点没有惊讶的神情,知道这恐怕是早已商量好的,今日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她从没像现在这般后悔过,这几日的照拂竟让她真以为蓝轩是个好相与的,甚至从宛平回来后,她一度觉得,他虽没读过什么书,见识却不浅薄。以至于稍微不过偷了些懒,便让朱毓岚得了空,横插一杠子进来。

  只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便是悔恨,说起来,她也并不曾给过他什么好处,像他那样唯利是图之人,如何会平白为人办事?

  好在并非无人为她说话,礼部尚书董昌鹤虽古板,却为人刚正,即便知道蓝轩既抬出了皇上,这事差不多算板上钉钉,况且列位之人有许多位想必早已与他通过气,不是趋炎附势,便是怕惹祸上身,恐不会支持自己,依旧出了列,沉声道:“陛下既说是分忧,也没有全权交予福王的道理。”

  此言一出,顿时冷了场。他身边的礼部左侍郎陈伯谦犹豫道:“那便让太子与福王两人各领一队……”话未说完,便被武英殿大学士张怀冷言打断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如此倒让瓦剌部看了笑话,陈公为礼部侍郎,如何想得出这样不伦不类的主意”

  陈伯谦倒笑了,正色道:“原来张阁老也知如此不伦不类,若要我说,储君为贵,太子殿下独领一队便可,不然岂非本末倒置,长幼失序,这才真叫瓦剌人看了笑话。”

  未想到他使得竟是欲扬先抑的计策,这样一顶动摇国本的帽子扣下来,殿中无人敢言,张怀面色发沉,却不好反驳。

  毓坤望着陈伯谦想,已是第二次了,这位陈侍郎虽生得圆润,倒是真机灵,一句话便将原本过场的事生生拖进了争论的范畴,殿中之人自此分成两派,唇枪舌剑起来。

  毓坤此时也看出来,如今她并非势单力孤,毕竟她是太子,是皇上钦定的主持大局人选,其中的意思自然够明白人细思。从这旨意下来的那天,原本与福王对峙时处于下风的情势便微妙地扭转了,然而她也知道,与经营多年的张家想比,她如今羽翼尚未丰,倒没必要争在一时。

  不过,她自然不会让朱毓岚赢得这么轻巧。

  这么想着毓坤不由又看了朱毓岚一眼,只见他昂首站着,虽不说话,却还是倨傲的老样子,只是目光总不经意落在她身上,然每次她回望过去,他又若无其事地将视线转开。

  一开始毓坤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几次之后,她故意抬眸,正捕捉到他的视线,朱毓岚似乎惊了下,倒不好转开了,强行与她对视片刻,毓坤莫名发现他耳根竟有些红。

  只道是见鬼,毓坤索性不去看他。

  见殿中争论愈演愈烈,张怀忍不住望向蓝轩,见他好整以暇,似乎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干扰,方放下心。

  果然,见胶着不下,他淡淡开口道:“瓦剌凶悍,储君贵重,太子殿下万金之躯如何以身涉险,不如坐镇中军,而福王殿下领队行猎,这样也合陛下的旨意。”

  待他说完,一时间没有人接话,言中之意虽看上去是令两方各退一步,然实际不过是委婉的话术罢了,实际上还是福王主事,与先前并无差别。

  文华殿大学士廖仲卿还要再言,毓坤摆手将他止了,微微笑道:“诸位所言皆是,我听了听,倒是厂臣的办法更稳妥些,只是皇上爱子之心拳拳,我也自然爱惜弟弟,不忍让他辛苦,斟酌随侍人选的事便交与东宫詹事府,到时五哥儿领着人去便是了。

  说罢,她目光灼灼望着蓝轩,倒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

  原来是在这等着,蓝轩在心中一笑,还真有些想看,若自己再反驳一下,她又会做何举。然而他也知道,再乖的猫,急了也是会挠人的,更何况眼前这位主儿本身是个烈性子。只是大面虽定了,他却忍不住想再拿小鱼干逗逗她,还有张怀那边不能不帮,不由悠悠道:“那便让福王府的长史到詹事府协理,往来交接也方便些。”

  毓坤一滞,这人当真可恶,无论如何都要给自己添堵。然胳膊拗不过大腿,沉沉望了他会,毓坤终于道:“那就……这么定了。

  这才真叫各退一步,瓦剌人面前的风头依旧叫朱毓岚去出,然而由谁跟着去则由东宫与福王府共同商定,即便朱毓岚想生什么事,她也能提前知晓。

  见两人达成一致,殿中诸人自然不好再争,张怀未想到今日太子竟如此强势,差点竟让她搅了局,好在有蓝轩压着,结果终是坏。

  而朱毓岚更是没想到,他这兄长病了场,虽清减却越发沉稳,只是每每见了她,他都烦躁得更厉害。望着毓坤走向殿外的背影,朱毓岚忍不住想,明明那金钿白玉带下的腰身掐一把便折了似的,偏还要和他争,真到了蒙古人面前,那样的细手指,张得开弓么。

  说起来,倒不知道她身体好些了没有。

  出了会神,朱毓岚才发觉殿外连东宫的轿影儿都看不见了。

  回到慈庆宫中,毓坤冷静下来回想今天的事,只觉得冷汗淋漓。太掉以轻心了,与蓝轩相处了几日,竟让她生出了能将他收服己用的心思来,今日才知道是她天真了,见不到好,他哪能真心实意帮自己,这么说来,也不知皇后许了他什么好处?“

  望着侍立在一旁的少詹邝佑,毓坤沉声道:“给我仔细查。”

  果然邝佑是个妥帖的,查明白便回来,悄声禀告道:“前日里派去巡抚河南、山东的孔兆棠,便是蓝轩一手提拔的。”

  毓坤这才明了,在心中冷道,果然,一个两省巡抚,这才值得他为福王费这些许力,只是……她尚有一事不明,既如此,他又招惹自己做什么,她有哪有什么好处能让他得了去?

  不过这疑惑很快得了解答,没过几日解了禁的宁熙来看她,毓坤方得知,她娘竟已将京郊的那处园子送与了他。

  怪不得,她就知道,哪来无事献殷勤,他当真是长袖善舞,两相兼顾。

  毓坤是真的生了气,这小沧澜是她娘极珍爱的,如何竟叫他平白玷污了?而且她娘竟不与她知会,显然是知道她不能同意。

  见她动了怒,宁熙也有些胆怯,忙解释道:“原本这事娘连我也瞒着,还是那日大表姐入宫,我好奇问了,今年的海棠诗社怎么不办了,方听她说起这事。原本往年都是在咱家的园子扎秋千,送花神,再结诗社,今年却不同,也不知怎地娘竟将园子收了,后来有宫里的人来接管,她们才知道,原已易了主,是给了皇上身边的蓝凤亭。”

  薛家的大姑娘,也就是她的大表姐薛静娴,是薛家大爷与原配夫人的嫡女,姿容殊丽,能诗善书,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未及笄年便有高门愿求娶,只因薛大爷原配早逝,大姑娘又接连为薛老太爷,薛大爷守孝,兼之后来的继室蔡夫人不上心,竟耽误至二十有四,怕是要一辈子守在薛家。

  京城中人提起此事多有惋惜,毓坤却知道她这表姐性子冷清,又极有才情,世间男子能入眼者恐怕无几,这里面,自己不愿嫁的成分还多些。毓坤与她亲厚,曾在园中辟了间满是海棠的院子给姐妹们做诗社,薛大姑娘自然是海棠花主人,后来这事流传出去,便成了文坛有名的雅事。

  而如今,这不似人间似的雪洞,竟让蓝轩那样的人糟践了去。

  毓坤沉着面孔不说话,宁熙也越想越委屈:“当真是太突然了,可怜咱们养的锦头将军,绣花牡丹。”

  听得出她语气中的委屈,毓坤越发气,然冷静下来,她却不由想,蓝轩收了她娘送的园子,究竟是要做什么?

  想归想,这几日的事累积到一起,第二日再在中极殿遇到蓝轩时,她一点儿没有好颜色。

  然而她一转身,身后之人却带笑唤住她道:“殿下。”

  “千岁可是魇住了?一双柔软的手替她拭去额上的水珠,绛雪的声音带着忧虑。

  感到身遭的水已微凉,毓坤闭上眼,定了定神,扶着绛雪起身。

  披着素纱单衣上了榻,她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殿宇深广,绛纱轻漫,紫檀柱间萦绕着安息香。珠帘内,毓坤靠在迎枕上,茫然望着拔步床鎏金顶上的四爪团龙,怔怔想,这里明明是她的慈庆宫。西苑、瀛台,那是她爹住的地方。如今她是太子,尚在东宫,并没有做皇帝,自然也没有囿于那人之掌,受那样……肆意的凌|辱。

  想来这些时日忙着蒙古瓦剌部使臣入京的事,累得很了,沐浴时竟伏在水中睡着,还做了那样的梦。

  一想起方才的梦,毓坤羞怒交加,面颊染上薄红,梦中人事皆荒谬,却真实如她亲历,又绵长似将半生道尽,若真是什么预兆……那一刻,她实打实地害怕起来。

  兀自在榻上蜷了好一会,毓坤才渐渐平静,想起曾听高僧论佛时云,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想来世间的梦皆是反的,这么着方安下心来,只是心中依旧不明白,为何竟会梦到那人。

  为什么……会是他,毓坤翻来覆去思索,却没有一点头绪,这梦果然毫无章法,只能暂将心中的乱麻放下。她下意识起身,指尖却触到榻间一方半卷的画轴。

  垂下眸子,毓坤一眼便望见今日的罪魁祸首。瞧着那画,她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道:“去把谢砚秋叫来。”

  手边这幅《熙陵幸小周后》,正是她的伴读,安国公之子谢意昨日送来的,画的是宋太宗与南唐小周后的事。其时南唐国灭,后主被俘,封违命侯,而小周后得封郑国夫人,野史上说周后每随命妇入宫,辄几日方出,便是被太宗强留幸之。

  亡国、美人、强幸……大概正因了这画,才有了那样一个不堪的梦。

  然此画虽为春宫,却工笔精巧,人物情态栩栩如生,历代文人印鉴提拔皆列其上,更为难得是竟有当世书法大家萧恒的题词。她爱画,尤喜书法,近代中又最爱萧恒的字,因着早逝,这位神仙似的人物少有作品传世,真迹极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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