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第 168 章_俯首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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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第 168 章

  见她沉默着,蓝轩忽然道:“是臣的错。”

  “是臣太心急了。”

  走到她身边,蓝轩低头道:“陛下聪慧勤勉,登基不过两年,御下已卓有成效,日后定能大有所为。”

  “为君的道理,陛下自然会懂得,又何需臣置喙。”

  他的语气中带着怅然,如此干脆利落地认错,毓坤却心中发紧。

  回望着他,毓坤在心中想,待到她真正做明君之时,他又在何处?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难道还不能同朕说?”她低声道。

  蓝轩却摇了摇头,淡淡道:“只是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些时日乱民涌向京城,陛下最好不要出宫,臣也会加派锦衣卫,守卫皇城各门。”

  说罢蓝轩重走回案后,立在书案一侧,继续批奏本。

  毓坤心中很是不安,却见蓝轩似有察觉,抬眸道:“倒也不用忧心,一应有臣在。”

  他的神色带着安抚,毓坤心头的阴影却挥之不去。

  司礼监的文书房并不宽敞,蓝轩却在这儿日夜不休地值守数日,仿佛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争分夺秒地发挥着热度。

  与此同时陆英出了京城,半日就到了保定府,在那里有一队谢意提前调出京城的禁军正等着他。

  这么做自然是未免打草惊蛇,两路人马会合之后在官道旁的驿站换了马,星夜兼程地赶往东坝头溃堤之处。

  一路上尸横遍野,道旁皆是泡的肿胀腐烂的浮尸,陆英和他身后的禁军都用浸泡了药汁的棉布捂住口鼻,而生火做饭皆用得是随身携带的牛皮水囊中的清水。

  就这样急行了三日,越是近河南越是难行,官道已经被淹没,良田变为沼泽。陆英干脆弃了马,带着谢意调给他的人涉水而行。

  这会陆英终于明白此行之艰难,洪水汹涌,即便真有什么蛛丝马迹,也早已被冲得一干二净。

  又过了两日,身上带的清水用尽,干粮也遭雨水浸泡发霉,陆英一行只能舀水煮沸,又寻些树皮草根充饥,禁军中有人已出现了腹泻的症状,怕是得了痢疾。

  现在陆英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打道回京,再另寻他法,而另一个选择则是持走下去,但前面可能是一条死路。

  陆英并没有犹豫。

  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从来不是自己的安危,而谢意给他的这些人也早做好了出京即赴死的准备。

  好在上天开眼,也就在他们艰难行路的第八天,终于云开雨散,难得地出了太阳,而陆英也寻到了黄河的河道。

  自东坝头决口,黄河改道之后这里仅留下河床,叫日光晒得龟裂,倒比旁处更好行一些。

  那些的灾民拖家带口,正是沿着这样的路一路北上,陆英一行遇到一户人家的牛车,用银子换了些补给衣裳,就这样又走了几天,终于到了距离溃堤处最近的州府德归。

  而工部都水司的临时衙门正设在此处,陆英到的时候衙门中并无一人,门口仅有个瘦弱的小童在看门,陆英问过后方知,因民夫短缺,连衙门里的差役都被赶到大堤上去搬石头。

  让大部分在禁军在衙门内留守,陆英仅带着几个人往大堤上走,这次因治水不利,从工部尚书到左右侍郎皆被免职,如今在此处主事的是都水司的徐文远,也就是他在溃堤后决策性地提出以疏为堵,开挖新河道泄洪,力挽狂澜。

  毓坤已下了旨意,升任他为工部右侍郎,在圣旨未到之前,徐文远在民众中的威望已不一般,百姓皆称其为龙王转世。

  这位徐大人陆英在京城时见过一次,知道他是个清高的人物,因为得罪了上司,郁郁不得志多年。

  这次立了大功,终于仕途得意,一步登天,按理说他该学会官场左右逢源的那套,但面对陆英一行,他依旧没个好脸色,早早得了通传也并没有下大堤来迎接。

  陪同陆英向大堤走的也是都水司的小吏,见他竟是带着禁军来的,显然身份不凡,一路上很是陪着小心,见顶头上司徐大人对这京城中来的大官不闻不问,不由苦笑道:“陆大人见谅,我家大人便是如此性子,并非有意怠慢。”

  陆英并不以为意,他远远望去,这会高高的河堤上正有个削瘦的身影,赤裸着上身与河工一同抱起装满石块的竹篓丢入滚滚的黄河之中。与旁人不同的是,他脚下掷着的赫然是皇帝赏赐的四品补服,鲜红的补子上绣着分毫毕现的鹭鸶。

  想必这位便是那徐文远,苦熬多年才得来的官位竟被他弃之于地,陆英有些兴味打量着远处那个身影,对身边的人道:“他就是那位龙王转世?”

  听到这话,陪在他身边的那位小吏简直滔滔不绝起来,将徐文远治水的事迹又仔仔细细讲了一遍,听得出他崇敬的语气,陆英不由在心中想,这位徐大人当真得人心。

  陆英攀着河堤一步步走上来,见他的人已到了眼前,徐文远才掷下手中的竹篓道:“皇上派你来做什么?”

  他自然知道,陆英曾是太子伴读,虽因陆家失势被流放,但终是回来了,重又得了皇上的器重,而他能到这儿来,自然是皇上的旨意。

  但徐文远并不明白,为何皇上要派这样一个书生来。

  徐文远的语气带着质问,陆英却一笑,干脆挽起袖,与他一同搬那装满碎石的竹篓,走到堤边,毫不含糊地掷了下去。

  这样的体力活与他在泉州船厂做的工比起来小巫见大巫。就这样搬了几篓,见徐文远望着他的目光带着上惊异,陆英微笑道:”别愣着,咱们把上午的活做完再叙话。”

  待到日头高照的时候,在陆英的带领下,河堤上的这一行人已将整整半人高的一片填埋物抛入黄河中。陆英好不拘束地抹了把头上的汗,望着同样被日光晒得半身黝黑的徐文远道:“徐大人,借一步说话。”

  徐文远没有想到他那样一个清俊的书生竟能吃得下这样的苦,早已在心中刮目相看道:“请。”

  陆英跟着徐文远下堤,而他身边的人则很有眼色地等着河堤上,并且围成一道境界,不许旁人靠近。

  到了给河工搭建的一处茶棚中,徐文远端起破木条几的粗茶碗痛饮了几口道:“说罢,皇上究竟派你来做什么。”

  陆英也端起碗,徐文远见他并没有嫌弃这海碗污秽,心中又生一层好感。

  他只见陆英端起碗,也痛饮了一番,之后放下碗道:“并不是皇上派我来的。”

  这话大大地出乎徐文远的意料,他微微蹙眉,神色也有些发冷。

  见徐文远如此警惕,陆英心中一动,不禁想,看起来果然出过什么事。

  听了陆英的话,徐文远也将碗放下了道:“既不是皇上派你来的,那本官不必奉陪,陆大人请自便。”

  这是送客的意思,陆英并没有生气,而是望着他的背影道:“在我来之前,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人来过?”

  徐文远一顿,并没有答话,但陆英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继续道:“那让我猜一猜,是锦衣卫的找过你,是不是?”

  徐文远这回转过身来道:“原来你也是为这事,那么我就再说一次,我不知道。”

  听了这话,陆英知道,原来蓝轩当真在他之前,已寻到此处,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向徐文远问的是什么。

  几番交锋,徐文远并不是他的对手,陆英这会并不着急,施施然道:“徐大人误会了,我同他们并不是一路的。”

  见徐文远不信,陆英走近一步,低声道:“虽不是皇上派我来的,但我确实是皇上的人。”

  徐文远想,这话听着也无错。

  犹疑间,徐文远依旧蹙着眉,审视着陆英道:“那你又是来做什么。”

  陆英道:“我来找一个人。”

  “都水司的郑恪。”

  听到这个名字,徐文远面上一片了然,他冷笑道:“还说你们不是一伙的,我已说过,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也别管我要人。”

  陆英心中沉沉道,果然,蓝轩派了锦衣卫来,也是要寻郑恪。

  到了这会,一切皆如他猜测的那般,陆英却没有一丝喜悦,反倒像是心里压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望着徐文远,陆英道:“徐大人莫急,我与任何人都不是一道,只为皇上办事,这次虽没有皇上的旨意,但所查的一切皆会向皇上回报。”

  “徐大人虽会治水,却也该知道,这次的事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堵得了河堤,却防不住人心。”

  此言一出,徐文远的面色立刻就变了,陆英知道,以他的经验大概早看出了什么不对的地方,而这不对的地方,多半与郑恪有关。

  陆英决定赌一赌。

  望着徐文远沉沉的面孔,陆英道:“徐大人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关键人物便是郑恪,只要找到他,一切都水落石出。”

  听了这话,徐文远冷哼了声道:“你要找他,这也好办,从这里跳下去便是了。”

  他指着的正是远处的黄河,陆英一怔,只听他道:“黄河决口那会便叫水冲走了,你们一个个找我问他,倒不如自己问龙王爷去。”

  陆英下意识握紧身侧的手,竟连郑恪也死了,难道线索就这样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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