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第 116 章_俯首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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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 116 章

  那从高处落下的目光陌生而熟悉,不经意流露出对生死的执掌,正是无数个屈辱的夜里她曾与之相对的,又叫她如何能不在意。

  而更令她心悸的是,从他幽深的眸子里,她竟品出一丝兴味来,虽然只有一点,但也足够令她如惔如焚,着实后悔今日出了那样的风头。

  轿身轻晃,蓦然而驻,原已到慈庆宫外。毓坤下轿时,冯贞低声禀道:“三公主来了,还带了贵妃娘娘的信来。

  皇帝子息单薄,虽六宫皆有所出,但早夭者甚众,统共只活了两子一女,这唯一长成的女孩儿,便是她的胞妹,宁熙公主朱徵婉。

  慈庆宫后又有承华、奉宸、勖勤和昭俭四宫,因东宫中常有官员往来,宁熙便歇在承华宫内。毓坤走过穿殿,青春盎然的少女如一只轻盈的雀儿,拎起妆花纱裙迎了出来,纤巧的如意缎鞋划过朱槛,裙襕上织金的云蟒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见到毓坤,宁熙福了一福,欢欣道:“太子哥哥。”

  毓坤很是爱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见她全须全尾,又活泼得很,安下心来,牢牢牵住她的手向内走。

  宁熙虽有些奇怪,却乖巧跟在她身后。

  到了正厅,宁熙展开帕子取出一张笺递与她,轻声道:“娘让我送来的。”

  自出阁读书,毓坤有意避后宫之嫌,即便是到生母薛贵妃处问安,也是按定好的日子来,因而但凡有事,薛贵妃便会让宁熙传信。

  毓坤没有看那信,只是拉着她的手,看了她好一会。

  宁熙终于忍不住道:“太子哥哥,你怎么了?”

  毓坤一笑,松开她道:“没什么。”

  宁熙微怔,却见毓坤展信而阅,眉头蹙得很深,禁不住好奇道:“娘说了什么?”

  毓坤折起素笺,心中却想着薛贵妃的话:“如今唯向司礼监以图,若得蓝轩劝皇上下旨,此事可成。”

  自皇帝不理朝政,司礼监大权独揽,近日又使锦衣卫将西苑围得密不透风,任谁也不得面圣。而主持大局的人选一日未定下来,便一日不得安稳。张皇后长兄任蓟州总兵,借着阅兵的由头,已请命回京。这样步步紧逼,她娘自然知道情势有多艰难。

  从某种意义上说,毓坤承认薛贵妃是对的,司礼监与内阁对柄机要,蓝轩代上批红,堪为内相,又掌锦衣卫,提督东厂。京畿之内闻名战战,紫禁城中诸宫趋奉,实是一手遮天,煊赫已极。若求得到他,自然是一条捷径。

  若没有那个梦,她自然是无妨的,然经历了方才那遭,毓坤却觉得要离他越远越好。

  她实有些怕他了。

  毓坤禁不住想,虽然梦中的情景那般荒谬,但若竟成了真,又该怎么办?即便这可能微乎其微,也决不能放任,而她娘竟还要她去求他,只怕是万万不能。

  沉着面孔,毓坤很快拿定主意,向随侍在旁的冯贞道:“去把陆时倾找来。”

  冯贞道:“太子爷可是忘了,今日陆二爷并未入宫。”

  毓坤方回神,想起昨日陆府遣人告假,说陆英受罚禁足,不能入宫伴读。

  偏偏在这个时候。

  无论如何,她要见他一面。这时节,只有他能帮得上她。

  望着冯贞,毓坤道:“今日内阁直房当班的是谁?”

  冯贞答道:“是陆阁老,并张、陈两位大学士。”

  择日不如撞日,她打定主意,淡淡道:“我要出宫一趟,你去准备,不许任何人知道。”

  宁熙道:“太子哥哥可是要去陆家?”

  毓坤捏了捏她的脸颊道:“小机灵鬼,你又知道了?”

  宁熙不满道:“别拿我当孩子,我也十六岁了。”

  毓坤微笑道:“是啊,婉婉十六岁了,当可嫁了。”

  宁熙绯红着面孔,学着她的样儿,哼道:“说我做什么,倒是太子哥哥你,是有什么话,非要当着人家爹不在家的时候说。”

  听她这样说,毓坤也没有生气,只是叹了口气。瞧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宁熙嘟囔道:“好嘛,那我回了,太子哥哥可不要想我。”

  真真假假走出几步,毓坤发觉她带在身边的竟不是平日里的宫人,蹙眉道:“你宫里的茜月呢?”

  宁熙回身,闷声道:“我罚她呢,笨手苯脚的,昨儿个竟将娘赏的金穿绿玉簪折了,气得我打了她,今日也不知惫懒到哪去了。”

  毓坤一凛,沉声道:“派些人,各处寻一寻。”

  得了令,冯贞即刻吩咐下去,第一次见太子哥哥如此严厉,宁熙惊讶极了,委委屈屈站着,不说话。

  瞧她抿着唇,似是要哭的样子,毓坤立刻就心疼了,柔声哄道:“值当为这事生气,赶明儿哥哥叫银作局再打套头面,送到你那去。”

  对她这太子哥哥,宁熙一向拿捏得很准,想了想,施施然绽出个酒窝道:“那也成。”

  “只是,挑心得要最时兴的样儿,边花不许用云纹,亦不许用团花,这两样都俗气得很。配簪倒可用草虫的,我瞧怀安县主有对嵌红宝的螽斯簪,真真可爱得紧。”

  她絮絮叨叨嘱咐了半刻,毓坤一笑,爱怜抚着她如云的乌发道:“我不懂这些,你瞧好便好了,若是短了什么,尽管遣人支取。”

  宁熙闻言赧然,怎么竟和爷们儿家说起闺房里的事,却听毓坤道:“只是这些时日,你需谨慎些,不能让皇后娘娘挑出错处,知道么?”

  听她语气郑重,宁熙虽不以为意,倒也老实应下了。

  送走了妹妹,毓坤命冯贞取来火盆,将那信掷了进去,望着火苗将薄笺吞噬殆尽,方觉心中松快了些。

  出了东华门便是皇城,再过光禄寺出东安门,陆府就坐落在京城澄清坊的金鱼胡同内。

  为免惹人注意,毓坤换了常服。云巾道袍,腰间缀着玉绦环,另系一把折扇,跨上一匹纯白的玉骢马,大红云头履登在金鞍的流苏下,虽是寻常士庶的打扮,却有种浑然天成的风流。

  她特意绕了路,从观音寺街慢悠悠向北行,然而行到东单牌楼时,前面的道路却被堵得严严实实。

  毓坤下了马,缓缓在人群中走,隐约可见远处的高门大宅被锦衣卫森严包围。她心中一凛,府门却洞开,赶牲口似地被赶出许多人来,跪在地上,哀哭四起。

  走近些,毓坤发觉这些人有老有幼,显然是府中家眷。

  跨在高头大马上的锦衣卫首领身形魁梧,大红曳撒上金线绣的蟒形飞鱼熠熠生辉。他抽出腰间的绣春刀,指着地上一位面色灰败的男子笑道:“史大人若是识趣,老实走一趟,自可保家人无恙。”

  毓坤自然认得,威风凛凛的这位便是锦衣卫指挥使方诚,而被他唤作史大人的,则是刑部左侍郎史思翰。

  锦衣卫指挥使与刑部侍郎同为三品,境遇却截然不同。刀架在脖子上,史侍郎已吓得傻了,不住发抖。方诚懒得与他废话,微一抬手便有两个锦衣卫校尉上前,将瘫软在地的人拖了起来。

  毓坤微微蹙眉,身边有人道:“朝廷的三品大员,说抄家便抄了……”声音虽低,未及说完便被捂住了嘴,同行人跺脚道:“议论这些,怕是你嫌命太长。”那人闻言打了个寒颤,再不敢言。

  待锦衣卫离去,人群也散了,只余史府门户大开,失了一家之主的男女老少在外哀哭不止。

  毓坤上了马,心中沉沉,缓缓向金鱼胡同走。

  刚过了十王府街,便望见高耸的雕花门楣,其上绘彩,十二道门档赫然,朱漆大门上饰金铺首衔环,其下石阶共八级,左右两尊汉白玉狮子,爪鬣分明,栩栩如生,无不昭示主人非同寻常的身份。

  高门凛然生威,整条街只此一宅,便是当朝首辅陆循的府邸。

  为相十余载,陆循权倾朝野,府中来往宾客皆是勋贵。应门小厮见毓坤士庶打扮,心中不免怠慢,然还未张口盘问,便被急匆匆迎出来的总管赵瑞踹在一旁。

  身为陆府总管,赵瑞自然识得毓坤,万万想不到太子爷亲临,偏巧老爷入宫值宿。他领着府中家人乌泱泱跪了一片,要派人请陆循,却被拦了。

  但见太子姿态娴雅取了腰间折扇在手中一打,微笑道:“不许惊动那么多人,我只问,你家二爷可在。”

  赵瑞心道,老爷特意吩咐这几日不许二爷见客,然却挡不住太子大驾。见毓坤居高临下觑来,赵瑞擦汗道:“二爷因犯了家规,被老爷罚在后堂反省,奴才这便去……”

  然话未说完,毓坤已负手迈过中门,赵瑞赶忙起身跟上。

  依制,一品大员的府邸不可超过三进九间,陆府宅院却有五进,后堂另有一处园子,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毓坤心中有个猜想。果然,迈入园中便遥遥望见临水的凉亭挂着素纱帐,帐中紫铜熏炉燃着香,有个俊朗的身影端坐在一方棋坪之前。

  他自然便是陆循独子,太子伴读,陆英陆时倾。

  外面虽一场风雨在即,陆府后园却如世外桃源。毓坤不许赵瑞跟着,亦不许园中伺候的丫鬟通传,信步幽静花间,内心渐渐宁静。

  听到声响,陆英抬眸,望见身着常服的毓坤一怔,起身行礼。

  毓坤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繁缛。”

  自幼相伴,陆英倒不客气,取了一方蒲团请她落座,仔细瞧她。

  毓坤倒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侧过脸去,张开折扇道:“看我做什么。”

  陆英未答,只微笑道:“殿下怎么来了?”

  毓坤收起折扇,在他面前敲了敲道:“那你倒先讲讲,究竟因何开罪了你爹,被关在家中受罚。”

  陆英沉静望着面前的残局,拈起一枚白子道:“没什么,不过是因为秋闱的事。”

  毓坤了然,恐怕这世间最令陆阁老头痛的,便是他的独生爱子离经叛道,不肯入仕途。

  看陆英径自解古书上的棋局,毓坤道:“旁人皆言陆相之子整日在府中莳花弄草,不问世事,我却知道你是要做清流,故意这般样子,与你爹置气。”

  陆英望了她一眼,并没有否认。

  毓坤忍不住道:“今年的秋闱……你真不下场?”

  今日她实是劝进来的,那梦令她如鲠在喉,若真是什么预兆,倒不如未雨绸缪,从眼前着手。若朝中有陆英在,她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被动,她需他与自己站在一处,无论现在,还是以后。

  陆英道:“他也是这般问我,我对他说,入仕又如何?即便如父亲大人一般位极人臣,千古之后还不是成就史官笔下骂名。”

  毓坤莞尔:“你真这么同你爹说话?”

  陆英叹道:“自然是真,所以他赏了我一巴掌,请了家法,让我好好反省。”

  虽是讲受罚的事,他语气却淡淡,毓坤依旧抱着期望,轻声道:“那今年的秋闱……”

  陆英犀利望了她一眼,被他那么审视着,毓坤只能将没说完的话吞了下去。

  止住这话题,陆英取水烧沸,为她烹茶。

  毓坤接过一方绿玉斗,其中嫩叶舒展,清香沁人,是雪水沏的碧螺春。

  心中却不免失望,向来知道陆英再有主见不过,从不轻易改变心志,他爹都办不到的事,她又有什么把握能劝得动他。

  轻抿了一口清茶,微苦而后甘,毓坤垂下长睫,忽听陆英道:“殿下……生我的气了。”

  她淡淡道:“没有。”

  陆英望着她,若有所思道:“我觉得今日,殿下对我疏远了。”

  毓坤心中一顿,没有答话。她是很有些介怀那个梦的,只是不好与他讲。

  陆英轻声道:“难道有什么事,殿下还不能同我讲?”

  温柔的语气令她抬眸,正见他瞳中全然映着自己的影子。

  忽然有和盘托出的欲望,毓坤开口道:“我做了个梦……”但见陆英神情专注,她一顿,深深望着他道:“若要在我和福王之中选一位辅佐,你要如何抉择?”

  毓坤立定,压下心中的不耐瞧着他,只见他长身玉立,倒是丰神俊秀,然就在这堂堂样貌下有多少污浊手段,怕是没人能看出来。

  察觉到毓坤面上的冷意,蓝轩笑了笑道:“先前遣了批工匠到工部军器局造燧石铳,已打了样儿出来,殿下可要随臣去看一看?”

  毓坤闻言在心中冷笑,还真当她是个傻的,吃一堑长一智,这里面怕不是又有什么事在等着她。想到此处,她微笑道:“如此倒是好,厂臣办事,我没有不放心的,若需要什么改动,厂臣自行斟酌便是了。”

  蓝轩倒讶异了,他原本以为,就算是厌烦自己,她也绝不会拒绝能插手政务,军权的机会,他太知道现下如今她需要什么,正因为拿捏住这点,才越发有恃无恐起来。他是很有些喜欢看她虽然不耐烦,却不得不应酬自己的样子。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他发现了点儿能令自己感兴趣的事。这让他觉得危险,却又忍不住想更进一步,毕竟如今这世上的事,还没有能脱出他掌控的。

  然而这一次,他没想到是,再将小鱼干抛出去,对面的人竟然不接了。

  见蓝轩不说话,毓坤道:“若是无事,今日便罢了。”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向外走的。

  望着毓坤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蓝轩知道,这是真生气了。他回忆着近几日发生的事,想来也只能是因为秋狩那回,她是打定主意,要对自己敬而远之。蓝轩不由想起他刚把金赤霜捡回来的时候,他的猫是很黏他的。后来有一日,他又见矮檐下有母猫生了窝小猫,饿得瘦骨嶙峋,忍不住喂了回,再回来时许是闻到味道,金赤霜脊背上的鬣毛炸着,狠挠了他一爪子不说,好些天都不让他近身。

  虽然这两件事是不一样的,但蓝轩知道,她未必不会回头,因为他身上终究有她要的东西,只要她做一日的太子,就不得不和他打一日的交道。

  接下来的几日过得很平静,京城中唯一有些波澜的便是,顺天府的乡试结束,考生们的卷子被一份份收上来,由专人用朱笔誊抄后再由主考官评阅。

  这事由礼部主持,是毓坤关心的重中之重,也正赶上礼部的官员和司礼监引导她在午门城楼上演练接受朝见,她有意留心身边的谈话,果然听说,今年的考卷当真有篇佳作,见地颇深,立意不凡,又文藻新颖,几位考官看了都以为神文,未及放榜便引得众人猜测纷纷。

  毓坤听到这话时,抿唇一笑,并没有插话,心情却一下好了许多。不知为何,她心中有八分把握,写这文章的人,一定是她最熟悉的那位。倘若不是他,她还真想不出世间谁还有这样敏捷的才思来。

  将她这情态尽收入眼中,蓝轩微微一笑。他们是在场诸人唯二没有参与这场谈话,郎燕生低声道:“难道厂督不好奇,这文章是出自谁手?”

  例来每三年一度的科举都是朝中的大事,每次皆不乏有崭露头角者一跃成名。而白衣公卿初入官场,自然会和各方势力发生关联,逐步融入派系,这些年的蓝轩一手提拔起来的翰林举子也不在少数,如何竟对这事不关心起来。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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